话说这个铺子杨中元虽然才租了半年,但屋子却被他跟周泉旭父子两个整理的干净整洁,程维哲之前帮着抗米的时候进过那个空着的主屋,如今在一进来,顿觉变化太大。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屋子被杨中元把院中的那个破旧的案台摆了进来,现在除了窗边的米面袋子,其余的许多蔬菜食材都摆放在案台上。
杨中元从地上捡起一个篮子递给程维哲,然后挑了三个胡萝卜,一把小芹菜,并一个菜花放进篮中,然后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从墙角的布袋子里取出一碗花生来。
程维哲一直默默看着他动作,等到他都取完了,才说:“就这些?少了点吧?”
“先把这些做出来试试,按照今日的生意来看,明日也过不去六七十碗,一个人一小碟,太多了隔日就不能要了。”
这倒是,杨中元做吃食极为讲究,让他把凉菜隔夜放,那必然是不行的。
杨中元想了想,又拿了两个西红柿一把小青菜并一小段莲藕放进篮子里,最后自己手里抓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跟着程维哲一起出了屋子。
程维哲把他那的那些食材都努力琢磨了一下,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小元,晚上咱们吃小白菜炒肉?”
杨中元瞥他一眼,高深莫测摇了摇头。
程维哲扭过头偷偷撇撇嘴,小声嘀咕:“反正你不告诉我,晚上也得给我吃。”
走在后面的杨中元听见,不由扬了扬嘴角,连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两个人回到院中,杨中元拿来那个惯常洗菜用的大盆,把所有蔬菜都放进去让程维哲好好清洗干净,这个活计程维哲这些年也不是没做过,倒是乖乖扯了一条小板凳过来,麻利地开始清洗:“您放心,小的就吃这碗饭的,保准洗得干干净净。”
杨中元见他又耍宝,脸上的严肃表情再也绷不住,跟着笑出声来。他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程维哲洗菜,见他干得还挺认真,这才放心回到前面铺子,把那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
晚上的菜,他打算做一道汆丸子。
他这道汆丸子并不是宫里学来的,而是杨家掌勺赵忠的独家手艺,杨中元小时候是极爱吃的,他虽然没跟忠叔正经学过,但是凭他的水平,做出同样味道的家常菜是手到擒来。
肉丸子要选上好的五花肉,七分瘦三分肥,剁出来的肉馅会香而不腻,汤汁入味,是道夏季十分消暑的汤菜。
他从案台的抽屉里取出专门剁肉的刀,“咚咚咚”地开始剁起肉馅来。
这厨房里的活计,他先是做的洗涮,洗菜洗碗清洁厨房,这个活计最简单,却最累人。后来他升了大宫人,加之表现一直不错,就做到了切墩。顾名思义,切墩便是切菜配菜,这剁肉馅,就是切墩里最常做的一项工作。
他做切墩的时间最长,所以刀工也是所有手艺里最好的。他自己剁的肉馅,总是细腻柔软,无论是做丸子还是包馅,都能达到最好的口感。
那个时候他之所以学这个最用心,也无非是因为爹爹周泉旭最爱吃包子饺子一类。
程维哲坐在院子里洗菜,仰头见他正神情专注地剁着肉馅,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杨中元鬓发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见,最后消失在浅蓝色的衣领里。
他下意识地用力抓了一把手里的胡萝卜,没由来觉得天气更加炎热了。
杨中元剁馅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刚刚还是完整的一块五花肉就变成粉白相间的肉馅,他放下刀,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扭头就看到程维哲正呆呆看着他瞧。
不知道怎么地,杨中元脸上顿时一阵潮热,他瞪了程维哲一眼,呵斥道:“看什么看,赶紧把菜洗干净。”
“好拉好啦,再过遍水就是了。”程维哲别开目光,起身又换了一盆水。
杨中元没跟他继续讲话,而是伸手从架子上拿过酱油与香油,分别往肉馅里加了少许,然后又往里面洒了一勺盐,这些都放好之后杨中元草草用筷子搅拌了肉馅,轻轻舔了舔筷子尖。
入口的感觉不咸不淡,杨中元满意点点头,取了一直备在一旁的葱姜细细切末,最后一起放入肉馅里搅拌均匀。
肉馅腌制的时间只消一刻便能好了,杨中元把放着肉馅的大碗放到一边,用边上的清水洗了洗手,这才走到院子里。
程维哲的速度也很快,等杨中元过去的时候,他手里只剩下最后两个西红柿:“好了!少爷,小的圆满完成了任务。”
杨中元从干净的盆里拿起莲藕,然后伸手拍了拍程维哲的头:“干得好,赏!”
活都干完了,程维哲自然无所事事,他端着盆进了铺子,然后坐在一旁看杨中元把莲藕切末。
家里就只剩下这一小根莲藕了,杨中元一面切,一面问:“晚上吃汆丸子,你记得吗?”
程维哲想了半天,才想起小时候曾经在杨中元家吃过这个菜,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是肉丸子香脆可口的感觉却仿佛还依稀留在唇齿之间:“记得记得,小元你也会做?”
说起这个,杨中元又有些得意,他稍稍昂起下巴,然后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不是配料太复杂的,我尝过都能做出来,你就瞧好吧。”
自打重逢以来,杨中元就一直表现得十分得体懂事彬彬有礼,程维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从他身上看到幼时那个骄傲顽皮的小元的影子。
这样也挺好的,程维哲相信,有他跟泉叔陪伴,杨中元会渐渐开朗起来,那些仿佛挥之不去的阴霾都能消失干净,剩下的只有那个总是开开心心的他。
程维哲想起自己的打算,便说:“小元,我明日去趟外城,就不回来吃饭了。”
“哦,你去做什么?”杨中元手里动作不停,不一会儿圆滚滚的莲藕就变成细碎的藕丁。
“新一季的茶又要下了,我去采买一些回来,给茶馆填些新茶。”程维哲自己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咕嘟咕嘟灌下肚去。
杨中元回头瞅他一眼,问:“如今实在炎热,我肉馅里多放些莲藕,吃起来没那么腻,行吗?”
听见杨中元问自己的意见,程维哲觉得心里有什么热乎乎的,他道:“你做饭,你拿主意,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吃。”
杨中元点点头,用刀一抹,便把白白的莲藕丁托到宽厚的菜刀上,他把所有藕丁都加入肉馅里,然后又是一番搅拌。
干完这些,晚上的食材也算是差不多了,杨中元重新清洗了一边案台和菜刀,又把胡萝卜和芹菜切丁,把菜花处理成小块。原本食材看起来并不是太多,等所有的都加入盆中,这样一看便真是不少了。程维哲粗粗算算,约莫明日一整天的小菜刚好能够。
“你真是神了,这也能算得清楚。”程维哲不由感叹一句。
这一个下午程维哲夸他好几次了,杨中元不免有些飘飘然,他顺口接了下去:“那当然了,也不看我做了多久的切墩。”
他这真是无心之言,话一出口自己就马上反映了过来,立马闭上了嘴。
一时间,铺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
杨中元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程维哲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也不知他是否知道切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私心里,他并不想让程维哲知道这段往事,所以他纠结地想着如何解释,如何蒙混过去。
他偷偷用眼尾的余光瞟着程维哲,见他低着头把玩手里的茶杯,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那一句话。
就在这沉沉的静谧之中,杨中元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要窜出嗓子眼,他只觉得手上的菜刀似有千金沉,连他这个做了几年厨子的人都要握不住刀柄。
程维哲垂着眼眸,他漆黑的瞳孔静静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瞧,心里想的全都是杨中元刚才的那句话。
他是听清楚了的,也知道切墩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杨中元一手顶尖厨艺就让他十分疑惑,现在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程维哲却又觉得真相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或许,他只是离开家跑去修习厨艺而已,大梁并不如前朝那般歧视工匠艺人,只要能在行内创出名堂,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他人的尊重。
就算是做厨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现在看杨中元对吃食这样认真讲究,连他也觉得他是真心为着这样一份事业努力,这值得他敬佩。
为什么不呢?一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为梦想努力的人,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但程维哲也知道,杨中元不愿意说头些年的事情,想必有他自己的理由,那他又何必急着逼问呢?他相信总有一天,杨中元会自己告诉他一切,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耐心等待而已。
程维哲低头笑笑,然后抬头道:“小元,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们自己种茶好不好?”
他这个话题转变的太突兀了,杨中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约有些失落在里面。无论程维哲听没听清,听没听懂他说的话,他选择不问,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算了,这些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你是说,我们自己,买一座茶园?”杨中元努力让自己精神起来,他把小锅倒入干净的井水,然后放到小铁炉上烧开。
“是啊,我们只有自己的茶园,才能做我们自己的茶饼。”程维哲笑着说。
等水烧开的功夫,杨中元扭头看了一眼程维哲。
夏日午后的日光洋洋洒洒窜进铺子里,衬得满地生辉,程维哲懒洋洋地坐在小小的面铺子里,可整个人看起来却分外潇洒气派。他长发乌黑柔顺,眼睛漆黑而明亮,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世上只剩下你一人,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作者有话要说:昂,非常感谢温姑娘的长评,看哭了有木有!!于是我决定加更一章,同一时间发出,大家直接看就好啦~~爱你们!
再次感谢温的火箭炮~(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