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速度很快,不多时一壶梅露便呈了上来,霎时间,小小的雅间之内满满都是梅花香气。
天虹食府特别用了透明的琉璃瓶来盛放梅露,走近一看,只见零星红梅花瓣飘散在瓶内,甚是美丽。
“虽还未尝到,但远观便知其雅,难得,难得!”韩世谦多涉猎绿茶红茶黑茶之类,花茶倒真的少有研究,此刻猛然见到,便觉自己有些狭隘。
花茶一道,虽不如烤茶来得讲究。味道也多为花香蜜味,但如果好好雕琢,也倒有一番雅致。
“维哲,你觉如何?”
待到大家都用琉璃盏浅尝一口,韩世谦又问。
杨中元以前在御膳房里,自然是吃过这味茶的。但天虹食府这道梅露,却有些特殊。其实梅茶倒是不难做的,冬日里取了最干净的花瓣,用生盐好好腌制,开春时节加入蜂蜜,封入罐中,夏日便可拿来兑水。
而天虹食府的梅露,似又加了别的。
杨中元细细品了一口,抬头却见程维哲满脸沉思:“似有些别的香味在里面,师父,您品得如何?”
韩世谦比较诧异程维哲对这道简单的花茶这样在意,听了杨中元的话,点头道:“味道倒是真好,甜中有咸,生津止渴,倒也不愧为招牌。”
小二得了他们夸赞,忙笑道:“几位真是老饕,小的险些要听不懂哩。几位,待会儿四道冷碟便要上了,小的这就煮茶吗?”
周泉旭见他们几个喝个茶一脸沉思纠结,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听了便吩咐小二:“煮吧,他们几个毛病多,吃个饭就喜欢嘀咕这些,每天没完没了的。”
小二笑笑,麻利地燃起茶炉。
那茶炉个头很小,炭火放得也不多,上面一个紫砂茶壶,正烧着清水。
他正煮得认真,杨中元这边却突然低声叫道:“我知道了,这里面放了牛乳。”
这话仿若暮鼓晨钟,一下便把程维哲从沉思中唤醒,他一双漆黑眼眸认真盯着杨中元看,满目都是欣喜:“我想到一味茶,回家与你们说说。”
韩世谦见徒弟这般用心,也不恼怒他刚才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只笑着拍他肩膀:“维哲,慢慢来,不急。大过年得,我们松快些吧。”
程维哲笑笑,低头问徐小天:“小天,你觉得这个梅露好看吗?”
他问得有些特别,直说好看,却未讲好不好喝。
徐小天捧着热豆浆,用力点点头:“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喝豆浆。”
程维哲点点头,有些兴奋地看了一眼杨中元,不过这次却没再讲些什么。
不多时,便能听到外面偶有人声响动,小二煮好了茶,给他们一一呈上,这才道:“几位,今日客人会比较多,如有吵闹,请多包涵则个。”
杨中元点点头,又抿了一口崇岭雪芽。同韩世谦说得一样,这茶出入口时十分苦涩,可等到温热的茶汤涌入喉咙,霎时间便有甘甜之味涌上心头。
睿帝穆琛极爱这茶,大抵因为它寓意深远,道明了先苦后甜的绝美滋味。
因他喜欢,所以宫中近些年来的贡茶与茶饼多是雪芽。杨中元跟着没少喝,自然品出天虹食府的这一壶茶并不是最好的雨露雪芽,但也是今年的新茶。
“小二,你们店做生意倒是实在,这雪芽是今年的吧。”杨中元道。
他话音落下,程维哲又补了一句:“水也想必是山泉水,这水煮雪芽,却是最合适的。”
那小二见他们对茶这样懂行,也不由有些兴奋:“那是自然的,我们老板说了,要做就做最好的,这样客人们便会时时想着光顾,生意才能兴隆。”
程维哲点点头,笑道:“是这个理。”
他们说话喝茶的功夫,四道冷碟便上得桌来。
二十两银子一桌的年宴,天虹食府是最下功夫的。
四道冷碟,八道大菜。两样汤,四样点心,不算茶酒,一共十八道菜,听起来倒也极为丰盛。
不过,吃酒席便是这样,听起来多,实际上他们一家五口,却应当能吃的完。
只看那四道冷碟,水晶肘花、老醋蛰头、蜜汁小排还有一道素火腿,摆盘倒是十分讲究,可分量却真是不足,几乎一家人一人夹一筷子,盘也就空了。
万溪此地并不临海,冷碟就能吃到蛰头,这倒是杨中元未曾想到,却也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银子摆在那里,要是没些江湖海鲜,恐怕说不过去了。
这样想着,他吃起来也更仔细一些。只看那水晶肘花,圆圆薄薄一片,却精致可爱,不仅能显出大厨刀工,也知其讲究细致。
“不错。”等冷盘都撤下,杨中元便给了一个总结。
程维哲同他一起吃过多少饭了,自然知道他自己做饭讲究,在外食也挑剔。能得不错两个字,已经说明天虹食府大厨手艺了得了。
徐小天年纪还小,更喜欢吃那蜜汁小排,杨中元见他埋头啃得认真,不由笑道:“小天喜欢食甜,以后长大了牙要歪的。”
“才不是,元叔你骗我,”徐小天把骨头吐到盘中,撅撅嘴,“父亲跟我讲过,他说我牙齿都长好了,不要天天吃就行。”
程维哲听了,“噗”的笑出声来,杨中元白他一眼:“你笑什么笑。”
“没有没有,只是吃得急了,呛着了。”程维哲佯装咳嗽,赶紧喝了一口茶。
天虹食府上菜很有次序,他们刚刚把冷碟吃完,转眼便又上了四道大菜。
一般而言,这种水平的席面必要有鸡鸭鱼肉,果然,上的第一道大菜便是脆皮乳鸽,紧随其后,还有干烧鸭宝、酸汤牛肉以及小炒河鱼。
这四道菜,显然是刚刚做出来的,顿时雅间里一阵肉香,杨中元让小二把乳鸽和鸭宝都摆到周泉旭与韩世谦跟前,拉着程维哲站起身来举杯道:“师父、爹,此番我们背井离乡,劳烦两位长辈陪着一路奔波,晚辈十分惭愧。今日是大年初一,我跟阿哲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以后我们两个一定努力,争取把家业重新置办出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周泉旭眼眶都红了,忙叫他:“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快坐下吧。”
韩世谦也说:“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咱们现在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那就是最好。维哲,还不快跟中元一起坐下。”
程维哲知道杨中元第三次路过万溪,心中定然十分感慨,得了师父的吩咐,却笑着向两位长辈鞠了一躬:“泉叔,师父,我跟小元的心思一样,您二位使我们仅剩的长辈,以后我们自当好好孝顺你们。咱们一家多好,有老有小,开心幸福,万事足已。对不对小天?”
他弯腰摸了摸徐小天的头,然后仰头把琉璃盏中的热茶喝干。
杨中元跟着他一起喝茶,这才坐下。
一时之间,雅间里的气氛便有些沉闷,徐小天看了看几个大人,想了想就说:“咱们家是最好的,不是吗?”
孩子的话语是最天真无邪的,这也是徐小天第一次说咱们家这个词,杨中元顿时有些感慨,也开始热络气氛:“小天说的最对了,来,吃个鸽子腿,店家这菜做得不错,外表酥脆,内里却很嫩滑,倒是下了功夫的。”
刚才他们一家人伤感着的时候,小二就只当自己不存在,可此刻杨中元点评起菜品来,他又忙笑着应:“这道是我们家掌勺的招牌菜,多谢夸赞。”
杨中元也没接话,只是跟家人们一同品尝美食。
他们吃这顿饭,虽然也有让老小高兴的意思,但是杨中元和程维哲更多的是来观摩学习的。
杨中元虽然手艺了得,程维哲也颇有经商头脑,可他们毕竟是开食楼的新手。路边的食摊只要味道好,便会一直有人来食,但食楼却不一样。
他们要有自己的特色、招牌,要有自己最主打的东西。无论是铺子的装潢还是用的食具,都要精挑细选。就连伺候客人的小二,也得机灵善辩,就像天子三号房的这个,一张嘴就舌灿如花,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
带着这样的目的,吃起饭来更多的就是品尝了。
虽然味道好,但总是有不足的。杨中元自己就是个厨子,对于膳食非常执着固执。他说好的自然是好,但是从来不说绝对。
他只会说尚可,不错,却很少将好吃或者是最好之类的话。
比如吃乳鸽的时候,杨中元会问程维哲:“你觉得鸽子这么做比较好,还是煲汤比较好。”
程维哲想想,便答:“我们可以开成不同的风格,比如前头那个打珍味,后头的可以有温补,那前头便是好吃就行,后头的,汤品多更好一些。”
他说得十分含蓄,但杨中元却能听懂。程维哲的意思,竟然是连分店的事情都考虑进去了。
杨中元一顿,道:“你倒是想得远呢,万一第一个都开不起来怎么办?”
程维哲摇摇头,给他嫁了一块鸭胗:“不会,我们虽然从零开始。可有些东西,却已经具备了。”
是的,他们虽然年轻,却饱经挫折与磨难。一个在宫中压抑十几年,另一个就在家族困境里挣扎。他们走街串巷不嫌丢人,也从不在意他人的非议。
他们心志坚定,目标明确,只要站稳脚跟从新开始,那光明的未来便不会太远。
程维哲一直都这样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呆的火箭炮=v=
我造过度章比较闷……咳咳,吱一声呗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