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冉吸入大量的‘五绝’,毒气侵入五脏六腑,但吊着一口气没有死,虽却与死人无异,却还留有微弱的呼吸和跳动的脉搏。好好的养在殿里怎么说没就没了?
云落枫不肯相信,云锦冉虽是叛乱的戴罪之身,但这个人并非是一开始就是野心勃勃想要篡权夺位之人。她当初选择站在他这边,正是觉得云锦冉有慈悲之心,总好过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废太子,虽弄不明白他最后会变了心智,但从前两人也有过兄妹之间的情分。
等她赶去养心殿时,云琉非和赋长忆已经在了,身旁还站着摇头惋惜的袁墨歆。
“阿姐,你来了。”云琉非见她到来,悲伤的情绪才有了外露的痕迹。
云落枫近身,看见床上的男子青白着凹陷的脸,瘦的如抽尽精血的干尸,枯黄的头发已经快要脱落掉光,任谁也想不到是在前不久才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她慌了,一连窜的打击让她来不及回神喘气,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眼里酸涩难耐。这哪里是从前那个风光无限,笑着喊她六丫头的二哥?哪里是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二皇子?不是啊,不是她的二哥。
“阿姐,你别难过……”
云琉非知道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虽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六皇姐不受宠的那些日子,全仰仗二皇兄帮衬,那个时候自己还小也没能帮到她什么。废皇后一心想要拿捏珍太妃,二皇兄没少帮着化解干戈。
如今这个人走了,虽是吃了自己的恶果,但终究是六皇姐曾经敬仰过的二皇兄。
“太医…怎么说的。”
云琉非揽过她瘦弱的肩,悲痛道:“太医说心肺耗尽,油尽灯枯……”
是活活被‘五绝’拖死的,一个丰神俊朗的皇子慢慢变成一具干尸。与其这么痛苦的半死不活,还不如早些走的干净。
“还望六殿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赋长忆清灵的声线响起,言语中有丝丝心疼,“二皇子本是谋权篡位、为非作歹之人,如今去了也正好向先皇交代。”
云落枫没有回过神,依旧沉浸在悲伤中。旁边的袁墨歆却皱起了眉头,似有难言之隐。
“小十打算如何安置二皇兄?”
“阿姐放心,他终究是北齐的皇子,朕不会亏待他,一切丧事皆由皇子身份来安排,葬于皇陵归入园寝。”
云落枫点点头,不禁有些疲惫。父皇驾崩不久,废太子便紧跟着去了,如今二皇子也没了,还剩下一个苦苦支撑的小十。四皇姐远嫁羯国,过的是好是坏尚且不知,自己若是离去,九皇妹再嫁…偌大的宫殿真的就空旷凄凉了。
这座华丽的牢笼曾埋葬过多少红颜,吞噬过多少生命。倘若云漓不曾宫变,二皇兄不曾谋逆,那将会是不同的际遇,只可惜……
“阿姐,让你来见见就可以了,就先离去吧,之后的事朕会安排。”
不想看她悲伤难过,贴心的少年还是劝她离开。人生有两端,从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便朝着另一头摸打滚爬的行去,无人幸免这个最简单的自然法则。只是二皇兄的路程快了些。
云落枫没有强留下来的意思,免不了一阵唏嘘感慨之后还是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没多久,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六殿下请留步。”
她回头见愁云满布的袁墨歆快步赶了上来。
“袁大人有何要事?”
袁墨歆行礼,才出口安慰道:“下官知道殿下与二皇子有过关系密切的时候,如今兄长离世少不了痛心疾首,望殿下释怀。”
“多谢袁大人好意,安慰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本宫知道该如何做。”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并肩走出不远,袁墨歆才又叹息道:“说来下官也没料到这短短一年内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若家父尚且在世,定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尤其是二皇子离世。”
云落枫轻微颦眉,想起父皇临终前的嘱托,又想起老太傅的遗言有些不解。若是袁栋会因二皇兄罹难而难过,又何必让父皇提防他?
“老太傅曾教导过二皇兄几日,也算是他半个师傅,他老人家对二皇兄是何种态度?”
袁墨歆不假思索道:“赞不绝口,认定二皇子仁慈良善,是个有所作为的男儿。只是常常摇头叹息没个良臣辅助他。”
云落枫暗自吃惊,若袁栋真是如此看待二哥,怎可能写下遗嘱让父皇心有疑隙,特此立小十为太子。
“对于二皇兄作乱,袁大人是怎么看的?”
袁墨歆摇头叹息道:“自然是不敢相信的,二皇子变化的太快,太陌生,若是家父尚且在世,定会不顾身份尊卑也要将其斥责一番,望他能迷途知返。”
如此惜才的老太傅,对二皇子不吝夸赞,要真是这般肯定他,为何在去世之前反驳自己的看法?
“你可知老太傅在临死前写给父皇的遗嘱是什么?”
“下官不知,此事为辛辣密文怎可能让除了陛下以外的人知道。”
不知自己父亲的遗言,却深谙他对二皇兄的看法。袁栋父子似乎很看好二哥,可是她想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要让父皇起疑。
事实证明,老太傅的预言也没错,确实应该当心二哥啊,谋逆叛乱是铁打的事实。不仅如此,还下毒让父皇一病不起,妄想利用李贵妃吹枕边风来夺得皇位。
“你可知父皇在弥留之际召见本宫说了些什么?”
袁墨歆茫然摇头,并不知道先帝说过什么。
云落枫停住脚步,目光锁住身旁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父皇说老太傅的遗言是要他废除太子,提防二哥。”
语罢,身旁的男子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显得有些不敢相信。若是要先帝废了太子,另择明君尚且说的过去,可父亲一直待二皇子不错,师承他名下,悉心教导,谆谆教诲不像是假。怎么会立下这样的遗言。
云落枫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有了短瞬的惊疑之色,努力镇定后又道:“老太傅去世前,是否处于癫痫状态?会不会弄错一些事情?”
袁墨歆仔细想了想再次摇头,“不会,父亲虽年事已高,但思维还算清明,绝不会痴呆迷糊。”
“那他走之前身边都有什么人侍奉?”
“除了下官日夜留守就剩下内人喂食点药汤,再不然就是我那几个小儿了。”
这么说老太傅去世前只有袁家人服侍在跟前,没有见过其他人。这就奇怪了,既然没有糊涂,也没有受外人影响,如此看重二哥的袁栋为何要立下遗言让父皇提防他?
“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下官是知道家父想法的,断不可能让先帝如此猜忌二皇子。”
云落枫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可那白纸黑字上分明写的清清楚楚。不对,她没有真正看过那遗言,只是父皇口头上说过,这样一来,究竟是袁栋错了,还是父皇错了?
两人各有所思,不再言语。出了宫,云落枫坐上马车头疼不已,恍然间才想起要去找云溪泠盘问之事,只是从清晨到现在一刻没有闲下来过。弥漫在她脑海中的层层迷雾拨散不开,实在让她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一定是她漏掉了什么,依袁墨歆所言,袁栋曾是二哥的夫子,授业解惑,传经讲道,有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恩情。怎么会在临死前给他叩上那样一顶帽子。
可无论如何,二哥发动兵变是不争的事实,会不会袁栋在死前已经料到了这一点?
这边偏僻的小巷中,苏舜钦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待他看清这是哪里惊的立马坐起身。脚腕上传来的痛感席卷全身。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却发现流出的鲜血招来了大量的虫蚁,昏迷了几个时辰没有知觉,此时脚踝处已爬满了一圈蚂蚁,正贪婪的啃食他的肉骨。
他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看天色还不算太晚,便慌忙的拍掉爬上身前的几只大虫子,顾不得狼狈处境,艰难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钻出废弃的矮房,沿着小巷继续往前走。
越过低矮的房舍,穿过闹腾的街市,公主府便离的不远了。苏舜钦时不时的往后看,确认没有引来追兵后才谨慎继续前行。不知是疼痛难耐还是太过紧张,额角已经渗出不少冷汗。
在他逐渐宽慰放下戒备时,小巷的尽头却冒出一个黑影,阴测测的瞪着他,“公子,捉迷藏的游戏该结束了。”
苏舜钦警铃大作,立马进入备战状态。那黑衣大汉轻蔑一笑,便不再多言,蹭的一下欺身而来。出手便是一掌直击他命脉,苏舜钦侧身躲过,却因身体不适有些重心不稳,连退几步,脚踝上的伤更重了几分。
“小的无心伤害公子,只要您肯乖乖的回去。”
苏舜钦冷哼一声,侍机朝着街道跑去。黑衣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撒落白色香灰断去他的去路。白色的粉末有清淡的花香味,他知是迷香,赶紧捂住口鼻。在烟雾中与黑衣大汉厮打起来。
不过几招,他已经落的下风,身子是越来越沉,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想要翻身探进公主府后门。
黑衣人见状又是一掌劈来,眼看就要被抓了回去,苏舜钦不肯认命,急的大喊一声:“云落枫!”
声音沙哑已经不是以前,苦心积虑的逃出来,难道又要被关回来去了。怎能甘心,恐怕这以后就不能再轻易出来了,直到北齐真正灭亡。
眼看着黑衣人朝他袭来,他自知躲不过,只得硬生生接下那催命一掌。
千钧一发间,隔空飞来一支发簪,破空凌厉而来,只射黑衣人咽喉。
那黑衣人见势收回动作,凌空后翻躲过致命一击。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娇喝,“什么人在此逞凶!”
苏舜钦闻声往后望去,见一身月白滚青边衣裙的女子悄然落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曾是他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容颜。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思量自难忘。
感觉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未等他回过神,云落枫已经迅速朝他赶来,满脸的担忧之色。
黑衣人见帮手到来不再恋战,识趣的飞身逃离。
苏舜钦觉得自己此刻一定是极其狼狈的,两只胳膊死死的趴在高高的院墙上,不上不下的姿势,脚下还束着沉重的铁铐,鲜血顺着鞋袜一点点的滴落下来。算上来已经数月未见到过她,没想到阔别重逢竟是在这种难堪的情景下。
身子一轻,眼前有白影闪过,全身包裹严实的男子轻易便将他扯了下来。
云落枫正从宫里赶回来,刚出马车便听到有人急切的呼唤她,还伴着轻微的打斗声。一整日的精神紧绷,让她预估有事发生,遁着声音源处寻来,竟救下了一个布衣男子。待她看清面容,才惊呼一声:“苏公子!”
苏舜钦还有些站立不稳,但此刻却仿佛忘了全身的伤痛,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惊讶的女子,仿佛隔着万水千山,清风明月、繁花如锦,有种抑制许久的情思悄悄蔓延过心扉,似是苦涩又似甜蜜。
他终于见到她了,终于。
“殿下。”
一声殿下,百转千回,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在无数个得不到回应答的思念中,化作入喉的烈酒,腾起一丝晶莹的泪花。
云落枫上前搀扶他,不敢相信那个锦衣玉食的苏家公子怎就落的如此田地。
苏舜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神坚定且刚毅。云落枫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他手掌传来的滚烫。
忍不住皱眉道:“你好烫,烧了多久了,本宫待你去找御医。”
他摇头,气息微弱但口齿伶俐,“殿下,不要信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