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降尘仅剩一只右臂,原本站立时就显得有些不稳。那只在他手中拼命挣扎的小兽,一边嘶吼,一边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带着独臂的良策将军身体也跟着晃动,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
项北和释空惊讶的端详着小兽,这小兽身上已经长出了厚实的黑色鬃毛,嘴尖颊长,看起来身体像是三、四岁的孩童,却长了一颗野狼一样的脑袋。
秦落雨站在项北的身后,也在偷眼观察那只拼命挣扎的小兽,她想起了自己在不至之地的经历,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缕怜悯之情。
但她极少失态,脸上的这一丝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平静。
季长安好奇的问道,“这就是那些野兽狼骑的小崽子?”
“嗯。他们虽然能言善思,但始终没有脱离畜生相,从小就是小狼崽子。”
听到甘降尘的这句话,项北才想起来,回头去看了看身后秦落雨的脸色。修者和世人眼中的世界不同,这样的小狼崽子让甘降尘觉得野兽狼骑始终是畜生,不足为惧。但是却让同为修者的项北和释空心中疑惑陡升。
这次秦落雨却始终躲在人后,甚至把面容都隐藏在项北的影子里,让大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甘降尘向众人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野兽狼骑并非像大家见识到的那样铁板一块。甘降尘带领手下躲在暗处,四处袭扰魔兽军队。
他指导手下,通常都会避开那些刚猛的野兽狼骑,袭扰一些战力看起来不那么强悍的落单之敌。
在野兽狼骑把南郡的人马赶出了玉珠城后,以为南郡已经天下太平,竟然开始向城内迁徙不少老幼的野狼。这小崽子就是在一次伏击中被擒获的。
甘降尘的意思,是想通过这只狼崽子,研究那些狼骑战士的弱点。
季长安听的两眼放光,兴奋的问,“这就是说,那些野兽狼骑的队伍,除了那些战士,还有不少随军家属了?看来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们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你说的机会,就是去捕获这些家属吧。”
季长安和甘降尘一起行伍多年,心中早有默契,一起想到用野兽狼骑的弱点,击破这支看似无敌的对手。
被甘降尘牢牢掐住后脖颈的那只狼崽子似乎渐渐耗光了力气,悬在半空中的腿脚无力的垂了下去。秦落雨再也看不下去,从项北身后闪出,伸手想从甘降尘的手中接过那只小狼崽子。
看着秦落雨白皙滑腻的手掌,甘降尘有些犹豫,“姑娘不可,这小崽子虽然年幼,但毕竟是野畜,姑娘小心被它伤着。”
可是秦落雨执意要去接过,项北只好出面,“甘叔叔,这是,这是我的朋友,她的本领比我师父还厉害,你大可放心。”
甘降尘又看了一眼季长安,发现他也是这个意思,只得把狼崽子递给秦落雨,只是反复强调务必小心。
秦落雨并没有去掐狼崽的后颈,而是用手臂轻托起狼崽柔软的肚子,狼崽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刚想龇牙咧嘴的挤出一副凶相,哪知秦落雨另一只温柔的小手,按住他昂起的脑袋,用指尖轻轻的捋着狼崽背上凌乱的黑鬃。
或许是这温柔的抚摸让狼崽子回想起了母狼的舔舐,小狼崽的脑袋渐渐的沉了下去,起初那种嘶哑的咆哮也变成了委屈的悲鸣。狼崽颤抖的身体再也掩饰不住深藏于心的恐惧。
狼崽在秦落雨怀中的转变让甘降尘颇感意外,他本以为这小狼崽子就是野性难驯的畜生,不管自己尝试着如何鞭笞,这小狼崽子始终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凶相。可秦落雨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小狼崽就显示出一副驯服的样子。
“这不是狼崽,其实他们也不是狼骑,只是你看他们长得像狼,所以才这样称呼。其实,他们是不至之地的战狡。”
“战狡?”众人不由得跟着秦落雨的解释小声的跟着念了几遍。
不过对于众人的惊讶,秦落雨显然也懒得解释,只是阴沉着脸问甘降尘,“这位将军,虽然成年战狡暴虐成性,但幼年时却弱小无助,必会有慈母相伴,否则就会命不久矣。他的母亲……”
甘降尘没想到秦落雨竟然对这狼骑的秉性这么熟悉,也就不再隐瞒,“抓住他时,确实是和一只母狼,在一起,但母狼过于凶悍,誓死不降,我们只好将其击毙。”
“是么?”秦落雨大致也能想到,只是听到甘降尘的确认,还是有些失落,只是这份失落被她藏在了脸上的平静之中。
“利用伢仔来要挟战狡,行不通。只怕会激起他们更加疯狂的报复。我不知将军是如何击毙他的母亲的,我想,保护孩子的母亲,只怕比那些普通的狼骑战士更加疯狂吧。”
秦落雨的问话让甘降尘的思绪回忆起当时的苦战。那个身形明显比普通的狼骑战士小了许多的母狼的确杀红了眼睛,重重包围之下,突围无望,而且已经被斩断了双臂,但她依旧站在这小崽子的前面,任凭眼角向外滴着血泪,仍旧用牙齿多咬死了两个南郡的战士。
盛怒之下,人类的战士们用砍刀把已经咽气的母狼砍成肉泥,硕大的脑袋也从狼身上砍了下来,那双被血水沁满的眸子没有了光彩,但是眼神中却充满了对那只小狼崽子的牵挂和不舍。
“这只小战狡已经活不长了,就让我替将军把他埋了吧。”
“不可,不可!”甘降尘连忙阻止,“我们对战狡所知甚少,这是难得的一个俘虏,我们还需要从他身上了解更多的有关战狡的秘密。”
“我要带他走。”秦落雨既不想解释,也不愿放弃,抱着那只小战狡就要离开。
甘降尘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命令手下,“不许放他走!”
呼啦一声,良策将军身边的死侍,有的甚至是一路从北梁追随他来到南郡的玄甲神策,瞬间把秦落雨和她手臂上的战狡小崽死死的围住。
形势瞬间剑拔弩张起来。但是秦落雨却似乎完全不受这种气氛的影响,依旧面色平静的抱着那只小战狡,缓缓的朝洞外走去。
眼看着双方就要短兵相接,良策将军的侍卫,用手中的钢刀指向曲线玲珑的秦落雨,虽然心有不忍,但对将军的忠诚,让他们不会有半步退让。那些刀尖正在慢慢逼近到秦落雨的身体。
项北见识过秦落雨的手段,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秦落雨冲动之下,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能结束这些南郡士兵的生命。
如果双方闹僵,只怕这次深入南郡的行动就会彻底宣告失败。项北念及此处,挺身挡在了秦落雨和那群士兵中间。
“甘叔叔,您先别着急。我愿意为秦落雨提供担保,保证她不会把这只战狡放虎归山。”转而又劝说秦落雨,“落雨,甘叔叔说的也有道理,南郡能否拖住这些战狡,可能会关乎到整个九州的生死存亡。战狡你可以带走,但只要他不死,你要允许甘叔叔随时可以审问。”
这看似是想让大家各退一步的方案。但项北却心中没底,毕竟这是在甘降尘的地盘上,可按照秦落雨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乎甘降尘的想法的。
耿二其实一回营地,就把这次伏击行动失败的细节讲给了甘降尘听。
良策将军之所以成为抵抗力量的领袖,就是因为他对时局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虽然秦落雨在自己的地盘上完全不给自己留些情面,让他很是难堪。但他看的出,这位少女的修行是一众人等中境界最高的,如果抓破脸皮,除了再多损失几个手下外,并不能给自己讨到什么好处。
双方终于达成共识,秦落雨脚步轻盈的穿过包围自己的那些人类战士,怀中抱着的那只小战狡,像是猴子一样紧紧的抱住她的手臂,蜷伏在她温暖的怀中。
项北和释空也跟着她退出了良策将军藏身的岩洞。看看身后没有南郡的士兵跟上来,项北向一直低头爱抚小战狡的秦落雨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们不是一直都认为飞鸟走兽,如果想要走上修途,都是需要以兽身一点一点的修满三魂七魄的兽灵,然后才能开明,开语,再到悟世。可这战狡的孩子,为何天生就如同真正的人类孩子一样,他们的修行又从何而来?”
秦落雨停下脚步,从刚才见到小战狡时,项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必会有此一问。
她把怀中的小战狡交给项北。项北小心接过,然后学着秦落雨的样子轻轻拍着小战狡的脑袋,给他捋顺身上的黑鬃。
小战狡似乎很是享受,又把脑袋偎在项北的臂弯里嗓子里发出呼呼噜噜的声音,很快就昏昏欲睡。
“这就是我们界守存在的意义,以前我以为我们只是守护着口口相传的那些界线。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些界不在边界上,而在这整个世界之内。比方说关于灵修之界,我们这个世界的万物之灵或许是自大的人类,可是在不至之地,那里的主人,却是这些灵兽,比如这个天生伶俐的小家伙。”
说着,秦落雨忍不住又爱抚了小战狡几下。此刻的小战狡已经再也扛不住困饿的煎熬,沉沉的睡去。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淡去,看着就是一张纯净的小狼面孔。毕竟,在战狡的世界里,这只小战狡就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秦落雨的手最后停在了小战狡的脖颈上,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项北,“我们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定义,去限定这个世界。但其实我们自己也只是这个界的一部分而已。身在界中,就要恪守这些界规,比方说,各行其道,不得僭越……”
最后几个字从秦落雨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突然加大了力道,甚至带着一丝狠意,这让项北感到异样,却未加防备,美人伏在小战狡背颈之上的纤纤素手看起来精美绝伦,但正是这样的小手稍一施力,睡梦中的小战狡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整个身体瘫软下去。
秦落雨的双指稍一用力,战狡的脖颈顿时断裂,一条鲜活的生命消散于无形。
项北心中大骇,自己答应甘降尘要随时可以提审这小战狡的,可不想这仙女一样的秦落雨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拧断了小战狡的脖子。
“秦落雨,你这是干什么?这可如何向甘降尘交代?”
秦落雨却似乎是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嘟囔了一句,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们明白我的想法。除非,你也能经历过不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