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贤者留世箴言,“大乱必有大治,大治方得大兴……”
如若天行有常,世间的轨迹当真如此,那这天下大乱的步伐是谁也无力阻挡的。或许大兴真的是从死亡中,通过浴血重生才能得来,但这似乎也难以慰藉那些在大治之前消逝的存在。
没有人愿意死亡,即使能有机会重生。
但当死亡到来临的时候,也没有人,能有太多选择的权利。比如身负着北荒大王良木哈重托的三批金帐使者。
作为脱脱的贴身侍卫,铁箭塔克不止一次的提醒脱脱,“大王子,这上师来历不明,又身怀诡术,大王子不得不防啊。据说他还生吞活人,显然并非善类。”
但是脱脱却对这位颇有手段的上师越来越赏识,三批哈苏亚派来的信使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在南征粮骑的大营中出现过。更有几个南征粮骑中忠于二王子的掌权人物,在行军途中莫名就成了“逃兵”。
而且,让脱脱觉得上师是自己“贵人”的原因,还因为今年大夏的边军似乎也格外配合“征粮”。以往还象征性的和北荒粮骑对上几阵,以便各自能向上头有个交待,但今年北荒的“征粮”一路畅通无阻,兵不血刃的巡游一圈,粮骑的缴获就满坑满谷。
另一支由昭瑾郡主率领的南苑粮骑,据说也收获颇丰,不过昭瑾郡主已经传信过来,南苑征粮骑已经完成任务,准备原路返回。
“上师,你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向独断独行的脱脱竟然开始想要听听上师的意见了。
上师眼中闪烁的金光转了几转,却不置可否,“全听大皇子的安排。”上师和别人不同,喜欢称呼大王子脱脱“大皇子”,时刻不忘提醒脱脱,自己对“白帽子”的承诺。
一旁耿直的铁箭塔克忍不住插嘴道,“大王子,我们南北两苑的征粮队伍,原本相互依仗,可以牵制大夏的常胜军,避免被他们布置埋伏。如今南苑已撤,我们的任务也已完成,再深入大夏腹地,恐怕得不偿失。不如现在凯旋而归,必定会得到良木哈大王的赏识。”
脱脱的眼睛盯着面前桌几上的一张粗糙的地图,仿佛有些走神,一直沉默不语。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脱脱依旧没有表态,而是喝退了众人,敷衍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帐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除了心事重重的脱脱,只剩下一个将头脸掩在毡帽中的上师留在脱脱身边。大王子一向雷厉风行,他让“退下”的时候,就连侍卫长塔克都只能到帐外候命。
如今,脱脱身边偏偏出现了一个上师,可以不受此约束。
“上师,你为何和留在这里?”脱脱对上师的态度一向客气。
“属下承蒙大皇子的厚爱,如不能替大皇子分忧,还有何颜面留在大皇子身边。”
“噢?我何忧之有啊?”脱脱假意不明,想听听上师的心思。
揣测心思,是这上师的强项,确认四下无人,上师索性和盘托出,“塔克所言极是,大皇子勇冠三军,但还要肩负着五万游骑精锐的生死,不能放手一搏。但是如今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难得大王把哈苏亚的主力倾囊相赠,以后只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依上师的意见,我该怎么办?”
“挡在大皇子路上的石头,我会替你一一搬掉。但是,属于大皇子的东西,也只有大皇子才拿的起。大王年事已高,终须有人替他分担,眼下三、四王子年幼,难堪大任。若是就此返回,势必要把一半的游骑还给二王子……”
“哼!”脱脱忍不住冷哼一声,打断了上师的思路。
看他也无意插嘴,上师只好继续说下去。他生吞二王子的亲信的时候,能够感应到他们的内心,“那些追随二王子的人,并不是觉得他比大皇子优秀,而是,更看重二王子的北荒血脉。”
“哼!”这一次冷哼,显然让大王子已经难掩心中的怒气,随着鼻翼扇动,铁锤一样的拳头砸在了面前的桌面上,几滴滚烫的灯油带着火苗飞溅出来,落在了铺在桌面的地图上,直接在那些象征着山川河流的痕迹上,烧出了几个窟窿。
“所以,大皇子不要放过这次机会,我已经替你探听清楚了。大夏常胜眼下已经被西北而来的魔兽大军牢牢困住,自顾不暇。所以希望我们尽快结束征粮。如果趁此机会,大皇子率军长驱直入,不仅可以在大夏面前立威,更能堵上那些怀疑大皇子对游骑赤诚之心的嘴。”
“上师,说的也有些道理……”脱脱点头,算是默许了上师的建议,两人都有意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南征粮骑迟迟不归,那些还在风雪中苦苦挣扎的北苑部族,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冻饿而死。
……
还在金沙城内坚守的大夏五军都督常破虏,刚刚因为得到一个得力干将,先锋千军校尉项北而高兴,很快就被更大的难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北境战报如同雪花一样飘来,“北蛮游骑趁火打劫,不仅四处劫掠,甚至开始攻城杀人,已经接连三座边城沦陷。烽火信反馈至五军都督府,就再无下文……”
原本北疆的城防是大夏五军中最为强大的北军常胜负责驻防的,但是因为西北方向的魔军来势汹汹,常破虏不得不调集手中可用之兵加强西北防线。他以为游骑军只是例行的“抢粮”过冬,因此下令北疆常胜以保存实力为主,尽量避开与游骑的正面交锋,却不料更是助长了这些北蛮游骑的嚣张气焰,游骑大军连破三座城池的防线,或许,会剑指圣城盛安。
念及至此,常将军的眉头被少见的愁云覆盖,他无法探知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北荒和西北战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可是朝中的君臣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下的形式已经容不得常破虏再深思熟虑了。只怕必须要在魔军和游骑军的对垒中舍弃一面了。
耿忠原本跟随殊勒校尉唐山镇守飞地多年,也觉得眼下的形势异常严峻,他私下里对项北解释,“按照游骑军的战法,他们的轻骑箭手,以速度和灵活著称,喜欢找机会劫掠大夏的军需和偷袭不设防的城池。而大夏守军,却仗着高墙厚壁,还有杀伤力巨大的火器,在防守中更为见长。可是,如今,显然游骑军已经打破了这个平衡,而连克数座守备严密的边城,只怕其意不在单纯的掠货这么简单了。”
项北听的心中狂跳,“游骑军打过来了?是那个二王子窝别台么?”
看着项北激动的样子,耿忠有些不解。项北并没有告诉他,苏苏还在窝别台的手上,耿忠如实的相告,
“情报显示,这次率军南犯的,是游骑国的大王子,脱脱。”
项北并不知道,为何当初是窝别台带人到塔尔加寻求组建南征粮骑,如今,带队来犯的,却是大王子脱脱。不过,即便如此,项北还是蠢蠢欲动,想要去对敌游骑国的入侵,那样,就可以打听一下苏苏的下落。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常破虏严词拒绝,“项北,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夏常胜的千军,肩负着要对整个大夏负责的重任,而现在,面对魔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进攻。你是不能当逃兵的。不过你放心,北疆的战事,我相信很快就能解决。比游骑更可怕的,是这些蠢蠢欲动的兽军,他们一直围而不攻,但相信很快就会发动总攻。”
天恩这一次倒是和常破虏的想法一致,坚决不同意项北此时离开金沙防线,“既然你已经答应做那些战士的定心丸,此刻如果离开金沙,只怕会更加涣散人心。”
项北游说无果,只得把想法藏在心底,只盼金沙之战尽快结束,他也好脱身去寻找苏苏。
……
苏苏的境况好了一些。窝别台趁着良木哈的注意力移至脱脱带走的那五万游骑精锐上以后,找了个机会,把苏苏从牢房里救了出来。
苏苏见到窝别台依旧怒目而视,窝别台却只当没看见,还好心叮嘱,
“苏苏,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是现在北荒的暴雪已经彻底阻路封山,你若出了部落,只能是死路一条。”
看苏苏还是执意想要离开,窝别台只得无奈的说了句,“好吧,你想死,我陪你……”
苏苏不为所动,备好了弓马,就出发去寻找项北。哪知刚出营地,正如窝别台所说的,整个天地之间,都被狂暴的风雪彻底占满,即使是最好的游骑战马,在没过肚皮的雪地里也寸步难行。而那个面目可憎的禽兽窝别台,竟然真的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
苏苏执拗的催马行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还是体力不支,连人带马的栽倒在厚厚的积雪中,窝别台跳下马来,像是游泳似的艰难前行,这才又把苏苏拉回到了部落营地里去。
为了便于照顾,窝别台这次把苏苏安顿到了自己的雪窝里去。这种雪窝是窝别台和李贤一起反复研究搭建出来的。上层的积雪越厚,靠着积雪自身的力量,整个雪窝的洞顶就被压得越瓷实,但是雪窝里面却能够遮风挡雪,显得温馨别致。
苏苏醒来后就再也不发一言,窝别台叮嘱一番,留下御寒的衣物和粮食,就忙着去打点部落的事情了。
即便设计了结构精巧的雪窝,哈苏亚部落留守的部族们,还是冻毙不少,而且营地里的现存的粮食也已经告罄。
大乱必会大治,只是眼下的乱局中,究竟谁能活下去,谁又要肩负起大治大兴的责任,却看不出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