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直到被脱脱的王矛枪头挑落马下,这才明白什么是“流尽最后一滴血”,起初他身体上的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都在渗血。是越往后,那些新开的口子,泵出的热血就越少。
脱脱原本就是一员猛将,只是一开始没有找到自己的战马,心思又全在那根被砍断的王矛枪上,无心恋战。等他披挂整齐,和大夏这个飞蛾扑火的虎贲将领对阵的时候,他的眼中除了愤怒,还有冷漠,对这个敢于冒犯他的尊严的大夏精骑将领的冷漠。
帝王之矛,带着王者的仇恨,破甲开肉,划开了杨胜的小腹。
其他残余的虎贲精骑,也被随后涌上的潮水一般的游骑洪流,彻底淹没。
意犹未尽的大王子,从战马上跳了下来,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杨胜,确信这个虎贲将领还有一息尚存,冲着身后的手下一招手,阴冷的声音下令,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我吊起来!”
随即,有人上前,用绳索捆了杨胜的手脚,穿过两根立柱,把这个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吊了起来。
……
常破虏的铁枪刺倒几个身边撤退的常胜步卒,却发现所有的前线的士兵竟然如同商议好的,无视自己的阻拦,继续潮水一般的从自己身边褪去。
这让年届古稀的老人开始真的的显露出疲态,他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曾经印象中的无数次战斗,或者胜利,或者失败,却从未在他面前,看到大夏帝国的战士们,像被驱赶的家禽一样,面对无形的恐惧,如潮水一般溃败。
怀中揣着那支金披箭的亲卫,是跟着常破虏从禁城盛安出发,一路走到今天的随从。这一路走来,他亲见了兽军南侵的残忍霸道,见证了无数常胜北军血洒疆场的悲壮,更是看着身边一同出发的那几十个兄弟一个一个接连消失,尸骨无存。此刻,面对潮水般退却的常胜战士,亲卫的内心却没有了多少波澜,他只是上前扶住了如同雕塑一般僵立不动的老将军。
亲卫无意中碰到老人的手背,惊讶的发现,这双手已经凉得仿佛是一块冰,于是开始不安的呼唤,
“将军,将军?战士们已经击杀了很多驼队,也烧了很多粮车,将军,大家已经尽力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原本如山一样高大的老人,此刻却尽显疲态,扶着老人的亲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仿佛看到老人正如同一个被放了气的皮囊,在迅速的枯萎,连花白的须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枯萎,失去了光泽。
“将军!”一种不祥的感觉猛地攥住了亲卫的内心,让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想要调整一下艰难的呼吸,但是等他转身看到老将军的面容时,瞬间连心跳都停了下来——那张脸上皱纹横生,已经没有了将军往日的风采,顺着眼角内侧,两行血泪正缓缓的沿着鼻翼的纹路流淌下来。
亲卫惊骇之余,一把把住这样一具枯槁的“尸体”,晃动着老将的肩头,连声呼唤起来,
“将军!”“将军!”
过了许久,那具僵硬的“尸体”才稍稍有了反应,“唉~”一声叹息,
“我的眼睛看不到了,别声张,对了,杨胜,快帮我放出火鹂……”
声音渐弱,最后这句嘱托耗尽了老将军的所有的力气,僵硬的身体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但是又仿佛被拆去了筋骨,彻底的瘫软着倒了下去……
嘭!
一声巨响,用来传递讯息的“火鹂”从亲卫磕裂的竹罐中冲天一跃,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尾焰,不断膨胀的身体,仿佛煽动着一对焚着烈焰的双翅,半空中刺耳的爆炸声更像是火鸟愤怒的咆哮,烈焰和闪光一直传到了数里之外,风波渐平的脱脱大营中。
……
“是火鹂?终于等到火鹂了?”
被绳索吊在空中,已经血肉模糊的杨胜,仿佛听到了这声来自火鹂怒吼,一直垂着的脑袋晃动了几下,似乎是想抬起头来,看一眼那只期盼中的火鸟。
只要等到了火鸟的出现,至少常将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实现了。这个五官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既没有力气抬起面门,也不能用那双被血肉覆盖住的双眼,看到常胜“火鹂”最后的身影。
“大王子?”一旁护住脱脱的游骑军们,被火鹂的一声咆哮震的心惊肉跳。虽然反馈回来的情报表明大夏的进攻已经停止,但是这些南征粮骑近乎一半掠来的粮食都被烧光,就连那些打算带回去的俘虏,也折损和逃跑了大半。
众人想着尽快后撤,好与大夏那些疯子一般顶着箭雨冲锋的常胜军拉开距离。
几个万人队的队长也都多少挂了些彩,丢盔弃甲的狼狈不堪,仗着胆子劝红着眼睛的大王子脱脱,尽快进入北荒的沙漠瀚海中去,以策安全。
“准备开拔。”脱脱也是久经沙场历练的将领了,虽然出离愤怒,但是尚未完全丧失理智,他知道众多手下盯着自己的眼神中期待的是什么,只得下令保着剩余的粮草,尽快北还。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时间,去做一件事情——让那个吊在空中的大夏精骑将领,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架柴!”脱脱指挥手下开始准备对杨胜的刑罚,几个手下轻车熟路的在杨胜的脚下堆上了从大夏的疆土上抢来的薪柴。顺着杨胜的脚跟,一滴一滴的鲜血慢慢染红了那些泛白的柴木。
但似乎大王子并不想让杨胜这么轻易的死去。
“你倒是有几分勇气。”不管那具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躯体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脱脱还是自顾的审问起杨胜来。
又喊了几声,杨胜依旧毫无反应,“哗~”一瓢凉水猛地朝架在半空中的杨胜泼了过去,杨胜的身子在冰水的刺激下,哆嗦了一下。
“哦,看来还没死?装死倒是装的挺像。”脱脱脸上的怒气随着杨胜被冰水浇醒,似乎化去了不少,他开始扬起手中的藤鞭,狠狠的抽打在杨胜的身上。
被吊起来之前,上刑的游骑就已经把杨胜支离破碎的盔甲剥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杨胜的身上只剩下一些贴身的衣物,那些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条很难脱离。
而脱脱的这条皮鞭,是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刑鞭,是用多年带刺的老藤,绞制而成,每一鞭下去,都会从杨胜已经遍体鳞伤的身躯上撕下不少肉条。
更多的鲜血滴淌落下,那堆木柴,已经因鲜血的浸泡而变得赤红。
“大王子,我们现在还在大夏的疆域,该走了……”身后的塔克忍不住上前提醒。
“不急,没想到大夏这些猪狗中竟然也会有这样一个硬骨头,再和他玩玩不迟。说,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马?还有多少马队,带队的将领是谁?”
唰~唰~唰~
脱脱看似是在审问杨胜,倒不如说是为行刑增加些乐趣,每问一句,也不等杨胜到底有没有回应,只管再抽上几几鞭子泄愤,从那具身躯上又撕裂不少血肉下来。如果杨胜没死,他应该可以自信的回禀常破虏一句,
“将军,你交代杨胜的,我已经做到了,我看到了火鹂,也已经把最后一滴血流尽了……”
“大王子!”塔克再次催促起来,“我们还不知大夏到底有多少追兵,一旦他们再在我们进入沙漠瀚海前设伏……”
脱脱大概也是打累了,长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把沾满了血肉的藤鞭朝柴堆上一甩,对身边的随从轻描淡写的说,“点了。”
随从随即开始把火把捅到殷红的柴木中间,但之前被冷水浇湿,又浸透了太多的鲜血,柴木燃烧的比较艰难,一开始冒出的是滚滚浓烟,把那具流尽了鲜血的躯体包裹了起来。
阴沉的天空中,突然呼啸起狂躁的北风来。北风夹带着漫天的黄沙,也夹杂着从半空中飘落的碎雪,很快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股虚幻的感觉。
铁箭塔克回头望去,似乎看到已经被腾起的烈焰包裹的那具大夏将士的尸体抖动了一下。他抽出箭囊里最后一支铁箭,架上弓弦,嘭的一声闷响,铁箭穿透漫天风沙和碎雪,径直穿透了那颗还在顽强搏动的心脏。
脱脱的北荒游骑,带着最后仅剩的粮草,抛下了无数游骑军的尸体,撤回到了大漠瀚海,和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不同,这些北还的士兵没有了强取豪夺的热情,也没有了践踏大夏的兴奋,只有所获不多的粮草,还有一身的伤痛和疲惫。
没想到今年的风雪如此狂暴,竟然把触手一直越过了五百里瀚海沙漠,开始侵蚀到大夏北疆的地面。只是和那些一心归家的疲弊的游骑战士不同,这暴风雪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永远不知疲惫,鬼哭狼嚎的风雪,眨眼就把那支北还的游骑身影彻底吞没。
……
“常将军!您吃点东西吧,咱们的信鸽确信,那些游骑蛮子已经彻底退回他们的地盘了。”
一连几天,常破虏将军都不言不语不食。因为双目已盲,他不得不坐上了一架从来没有坐过的马车。车厢之内,老将军枯槁的手掌,紧紧的攥着那支先帝钦赐的金批箭。
金箭依旧闪耀着金色的寒光,只是它的主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大夏收复北疆这一战,游骑兵马损失不大,但却丢掉了抢来的大部分粮草和俘虏,运粮的木车和驼队也被大夏的边军重点收割。
此外,被大夏的骑兵突入中军大营,斩断了象征王权的王矛枪,也极大的打击了游骑军的士气。还有不少身负重伤的游骑军将士,在冒雪北还的路途上,因为疲弊交加,变成了路边雪地里的一具僵尸。大夏,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不堪一击,那些大夏边军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和游骑军一样,有着獠牙和利爪的铁血战士。
而大夏,损失了将近万人的囤步兵团。尤其是随着常破虏从天瑶撤出来的大夏边军将领中的最后一员虎将,快马杨胜,以及随着杨胜对脱脱的大营发动雷霆一击的虎贲精骑,全部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