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么?”
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询问身旁的同伴,被问话的同伴看起来是一个年长一些的老兵,扭头看了一眼提问的那张带着稚嫩的脸庞,使劲朝脚边青砖上啐了一口唾沫,又清了清嗓子,以示在认真的回答,
“小崽子,算你运气好,经历了这一场,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常胜边军了。”接着,他又怜惜的替略显单薄的小兵紧了紧厚布护肩,“咋了孩子,你怕?”
半大的孩子突然挺直了胸膛,“怕什么,那个能杀死一城战狡的项校尉,年龄还没我大呢。”
老兵忍不住噗嗤一乐,心想,“少年英雄,或许是每个男孩子的梦想。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就会渐渐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所谓的无敌战神,盖世英雄,无不是踩着累累的白骨,才站到了让众人仰望的高处。”
英雄脚下的那些尸骨,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而像面前这样的年轻士兵,大多最后都只能成为这些铸就功业的尸骨。像随风被卷走的那些尘土,或许能让人看到遮天蔽日的声势,但那其实只是风的力量,没有人会留意到任何一颗尘粒。他们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痕迹,不过是爹娘额头的白发和眼中浑浊的老泪。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老兵的想法,那个原本想要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年轻士兵,突然面色一黯,看了看远方的天空,“爹,娘,孩儿要是立了军功,成了将军,一定把你们接来身边好生孝敬……”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感慨,脚下的城砖已经开始颤抖起来,越来越多的战狡们一边嗷嗷的叫喊,一边用锋利的尖爪扣进墙砖的缝隙,如同壁虎一样朝着城墙爬了上来。
人类守军只得依仗城墙高度的优势,不断的将火油引燃倾泻到突击上来的战狡身上,远处还有长臂灵猿不时用石块将墙头的火油鼎在倾斜瞬间击碎,随即又是一团烈焰在人群中炸开。战狡也好,守军也罢,无不是在炎焰炼狱中,进行着殊死的战斗。
那个向往成为项北的年轻的常胜士兵,此刻已经拦腰被断为两截。稚嫩的脸庞因为彻底失去了血色而变得苍白,旁边躺着的,正是那个回答他问题的老兵。按照老兵的说法,他们此刻成为了真正的常胜边军,老兵的臂弯还勾在年轻士兵的脖子上,似乎是想把他从某种困境中拉出来,显然他成功了,但代价,是年轻的士兵留下了身体的下半截,埋没在了一堆碎砖瓦砾中。
老兵自己的胸口,刺穿着一只战狡的利爪,可伤害他们性命的那只战狡,下场也没有好到哪去,半颗狼头硬是被利刃削了去。
一老一少,两个诱饵完成了使命,战狡杀害他们的同时,自己也被更为强悍的常胜战士消灭。
……
瓮城最高处的瞭望箭楼,始终是在直面兽军的进攻时,最为突出的存在。只是这一次有天恩坐镇其中,那些冲着箭楼飞过来的石块和矛枪,都撞在了一个无形的护罩之上,弹开了去。
一众年轻的界首们,除了一直暗藏在阵中的福禄、福生兄弟,其他人都紧随在天恩天默身后。这两个平日里或不苟言笑,或玩世不恭的老头子,此刻如同两座高山一样,把危险挡在众人面前。
没有他们的发话,即使眼见着脚下的厮杀血流成河,大家都竭力保持着镇定,尤其是经历上次一战,作为青年一代头领的李重光,领略了天恩的安排,此刻,也一声不吭。
“这些人军倒是沉得住气。”沉默的箭楼里,终于传出天恩的感慨。
天默随即附和,“是啊,没想到这金沙如此顽强,他们配得上做这些兽军的对手,也值得我们出手相助。”
月莱偷偷扯了扯李重光的衣角,然后冲着他做个鬼脸,看这位大师兄还是正襟危立的一声不吭,自觉没趣,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光头释空。
释空倒是有话想说,和月莱四目相对后,小声发问,“也不知道项北师兄啥时候能回来。落雨姐姐怎么也一直不露面呢?下面的常胜怎么还不启动云雷?”
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也是大家心中的困惑,天恩却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战场,并未在意。月莱小嘴儿一抿,瞪了释空一眼,心中埋怨,“小光头,怎么总是把那个老妖婆和项北师兄放在一起提啊。”
“到我们上场了。”天恩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现场的众人全都精神一震,月莱和释空也顾不得继续争辩,众人跟在天恩的后面,准备投身面前的炼狱世界。
可是天恩却突然停下脚步,“重光,你带着师弟们先守在这里。”迟疑片刻,又补上一句,“等到云雷阵起,倘若我们还不能回来,你就护着师兄弟们突围回咱们天印峰……”
话音未落,惹得众人全都心中一惊,没人料到,这位一向自命不凡的天印峰界首二长老,竟然会在大战之前,突然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
一旁的天默甚至还顺着天恩的意思,交代月莱,“尤其是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记得我和你二师伯不在的时候,重光师兄就是你们的兄长,进退有度,皆由他来定夺。”
月莱随即反驳道,“师父,您老糊涂啦,重光师兄一向木讷迟钝,我们让他做主,岂不是等于陪着他送死?再说,我还能陪着师父一起上阵杀敌呢。我有避险之灵……”
这一次,天默罕有的不再宠溺月莱,而是一脸正色,甚至有些严厉的叮嘱,
“月莱,大敌当前,再也不由不得你任性。重光师兄虽然平日里处处忍让呵护你,可是,他经历的是你无从经历的,对于人性,他比你清楚的多……”
月莱不爽,固执的申辩,“我们灵狸一族……”
“你们灵狸一族已经灭族了!”天默的语气突然更加强硬,显然眼下的形势再也没有更多劝解的时间。这句有些伤人的话语让月莱脸色一变,从未见过天默如此色厉的女徒弟一时间眼圈变得通红起来。
天默最后一句交代,算是劝解,“好徒儿,你可曾亲手杀死敌人,可曾亲手埋葬至亲?相信你的师兄,你们,是我们天印界首的希望。”
“可是……”月莱突然用手扯住了天默那一向油腻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感。“我感觉……”
月莱犹豫了一阵,不敢说下去,如今她的心中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缚住,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正是青丘族长带领青丘一脉的灵狸族慷慨赴难的时候。
天默微微一笑,显然他不怀疑灵狸一族对危险来临的预感。但是,他自有自己的从容,“好徒儿,你修灵修卦的天赋尤胜于我,但是为师也不一定命比纸薄嘛。记住,我们推演操卦,但求修心,不求改命。我们——”
“不逃当死之死,不避当祸之祸!”
……
此刻,吕继川也带着自己的亲卫,巡查到了瓮城边上,这里是马征设立的城防指挥,距离刀兵相接的地方不过一箭之地。
看到吕继川亲自前来督战,马征知道再多的劝阻也是多余,只得让手下又加强了四周的防备。
吕继川第一句话就是,“已经被攻上城头了,云雷为何还不响?”
马征抱腕,“吕大人,属下探知,目前哪些兽兵的主力还未倾巢,云雷是我们金沙最后的底牌,只有一击之力,我打算再坚持坚持。”
这计划倒是无可厚非,就像当初的天瑶校尉陆可法,把自己的最后一击,留给了最强大的敌人弥离,这个原本根本不会把人族的抵抗放在眼里的幻术大妖,只因为一时疏忽,在最后一刻,被愤怒的天瑶一同埋葬。
金沙明白天瑶的用意,如果注定要毁灭,那也要给与对手最有力的打击,为后续的同伴创造最大的生机。或许破天约束着自己的手下迟迟不肯发动雷霆一击,也是因为对天瑶之怒还心有芥蒂。
“那些修者呢,不是答应与我们携手抗敌么?”吕继川强压马征对常破虏和耿忠做出让步,自然是为了能借助这些修者的力量,那也是金沙的一线生机。
“嗯,他们只管看热闹就好,我们金沙哪怕只靠自己……”马征对这些修者的“胁迫”一直心存不满,自然不会在吕继川面前替界首们说什么好话。
“没有他们,我们金沙绝无生机。”吕继川理解马征这位下属的意气之争,但也忍不住提醒他,要想保住金沙,就不得不依仗修行者的修灵之力,因为当下面对的敌人,不同于北荒游骑,不是单靠热血和勇气就可以抵挡的。
马征虽然口中不服,但是心中还是有数的,只能哼了一声,“那些大仙们说他们要按照他们的计划和方式来对战兽军,不受我们常胜挟制。”
“这也合常理,毕竟真正的大修行必然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你要留意一下他们是否有什么我们能协助的地方。毕竟他们是来帮我们御敌的战友。”
“属下明白。”这一次,马征终于应承下来,不再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