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薛媛的那一声尖叫,拦住了自己。
白氏反复思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庆幸又怜惜地将女儿抱得更紧了,柔声道:
“好了,娘亲就在这儿,陪着秀秀,不但不和你二婶娘吵架,和谁都不吵架,好不好?”
薛媛趴在她的怀里,终于心安地点头,乖巧得令人怜爱。
恰此时,外面有人道:“夫人,小姐,药得了。”
“进来吧。”白氏这才放开薛媛,吩咐道。
竹意端了药进来,白氏接了过来,亲自喂薛媛。
薛媛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又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该似小儿那般才好,便一会儿苦了一会儿烫了地和白氏撒娇。白氏并不戳破,而是哄着她吃了,又陪她说话,至夜吩咐了丫头们好生看着,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并不睡下,而是对着烛火发呆。
她屋中的冯妈妈见状,过来劝道:“夫人还是歇息吧,大小姐好了,你也该安心了。”
白氏却摇摇头,问她:“上次在长公主府,淮君与我说话的时候,秀秀在做什么?”
冯妈妈觉得白氏问得突然,想了片刻才说道:“奴婢记得咱们大小姐和长公主家的荣庆郡主、还有金家小姐、李家小姐,大概四五家的小姐在花厅说话。夫人怎么忽然想着问这个了?”
白氏看着摇曳的烛火,长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忽然想起来罢了,算了,妈妈也先去睡下吧,我再想想。”
虽然女儿那一梦的示警让白氏暂时消了与祁氏冲突的念头,但也更让白氏担忧丈夫儿子们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真,而就因为将在外,所以格外受到忌惮也是真。
薛练能简在帝心,至今荣宠不衰,不只是因为战功,也是因为立国至此,薛家只做天子孤臣。
但薛纹的做法,显然将薛家推到了德初帝的对立面。
白氏从不自认聪明,但也知道自己不蠢,可她确实想不通薛纹这么做的意义。
德初帝十九岁登基,至今二十一年,虽然这几年身体有恙,但还算康健。
而且那是一个性子绝对算不上温良、经历却算得上相当惊心的铁血皇帝。
因先帝偏宠德妃导致先皇后含恨饮鸩,所以德初帝这个先帝长子年幼坎坷,两经废立之后,又被送到大铮国做了质子,同年,其幼妹被远嫁北境。
若不是德初帝聪明非常,又得妻子相助,只怕早就死在大铮国,也不会在四年后得归大昭,并最终登基了。
德初帝初登大宝的时候,除了待亲姐长公主极好之外,对其他的兄弟都是极淡,不过也可算相安无事。
但德初四年的时候,先帝次子厉王谋逆,虽然这谋逆不过三天便被镇压了,但德初帝压抑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他在叛乱平定后的一个月里,射杀四个弟弟,烹杀德妃幼子、断厉王手足弃于荒野,诛荣恩公、昌侯九族,削二公三侯爵位,便是六部堂官都彻底换了。
那一个月之中,京中从宫中至贩夫走卒,无人不是战战兢兢的。
当年有一御史上书,痛斥德初帝:“背先帝之意,违天道人伦,狼心狠戾,古之未见。”
德初帝见了那奏章,不见喜怒,而是让人押着那御史到了刑场,亲眼看着德妃幼子是如何被烹杀的。
而后对着那个腿都吓软了,却没跪下的御史说:
“你倒是个先帝的忠臣。”
据当年在场的人说,德初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连起伏都没有。
只是那御史回到家之后,大病一场,三天后就死了。
德初帝送了他家一块“孤直”的牌子。
然后,就罢了。
是真的就罢了,厉王之乱引起的所有杀戮,在这个御史死了之后,就停止了。
及至今日,天下无人否认德初帝的政绩清明,但依旧会私下说一句:“只是待兄弟狠毒了些。”
所以先帝十子,到今天只剩下残废的八子孟王与年纪和比当今太子还小的十子忠王了,成不了气候。
而当今太子张璋性格温吞,虽看不出什么突出的地方来,但他是德初帝在大铮国做质子时与妻所生,长到两岁才得以回国,还是当今皇后独子。
德初帝后宫人虽不少,但因那段经历,所以对皇后钱氏极为敬重的,对长子也信任至极,绝不会轻言废立。
而太子之下,二十岁的三皇子张琮、十五岁的四皇子张珩,九岁的六皇子张珏,虽然不至于个个天纵英才,但文采俊秀、弓马骑射方面,也算有些长处。
所以,薛纹妄想推翻太子已经很蠢了,还要搞什么兄终弟及,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丈夫。
何止是蠢?是蠢毒嘛。
白氏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忽得翻身坐起,把值夜的玉俏给吓了一跳。
“夫人是要出恭吗?”玉俏忙点了烛火,问道。
白氏披着被子,并不下地,而是问道:“我记得陛下赏下过一套铁臂弓箭,是在库房里放着?还是世子带走了?”
“奴婢记着是收在库里的,世子这次带走的是银月弓。”
“那阿九从大铮国带回来的那柄弯刀,也收进库了?”
阿九是詹隽儿的母亲,本姓王,行九,是以小名就叫阿九。
“昨儿巧云姐姐就命人造册收起来了。”玉俏笑答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要不奴婢取了钥匙,给夫人拿过来?”
白氏摇头:“我就是问问,记得明儿提醒我,把这两样东西寻出来,再叫兴旺进来,备些夏衣,一并送到南边给世子去。”她说着,复又躺下,“记得研磨,我还得给世子写封信才是。”
玉俏没想到自家夫人半天没睡,想的竟然是给世子送信的事情,不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白氏拖过被子盖好,侧头问她。
“夫人总是想着世子,世子也想着夫人,奴婢是高兴。”玉俏给她将背角掖好,笑说。
白氏总觉心中有大石堵着,但一想到薛练又觉得高兴,便笑道:“瞧你嘴甜的,好了,明儿一并记得提醒我赏你。”
“是,奴婢先谢过夫人了。”玉俏连忙谢恩,方熄灭了烛火,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