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媛落落大方地进门,环视之后。
店内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很少,有商人、武人,也有文生公子,错落开坐了六七桌,靠着里面有一张大桌,围坐了五个人,还有一人是坐在桌沿上的。
方才那起哄嬉笑的声音都自这儿起,至于那唱曲儿的,便是坐在桌沿上的这位了。
二十上下的年纪,因着常年奔走闯荡的原因,皮肤糙些,微黑些,但是那五官长得却是剑眉星目,极是硬朗英俊的,此时和别人一样看着薛媛,眼神里顶天算是好奇之色。
薛媛对着他的错愕之后,笑在心底。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而大厅里的人本是看妇人乐子的,此时自然也都注意到了薛媛和竹意,个个也都闪过惊讶之色。
就听有人开口问道:“掌柜的可真没说错,小少爷是打哪儿来的?”
还没等薛媛回答,妇人先叱道:“呸,吃你的花生米去,要你管?”
那人玩笑道:“我也同掌柜的一样,觉得他俊,不行吗?”
引得众人又笑了。
薛媛好脾气地拱手道:“在下姓元,是北面连山口来游学的童生,见过各位了。”
她这一自我介绍,店内的人倒是不敢轻视她了,便是有一两个看人长得好些,就生出些怪心的人,也要收收心思了。
眼下虽然算太平时节,但也没太平到天下无贼,长成这模样,年纪又不大的两个人,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能从北面连山口一路游学到此地,要不就是身手了得,要不就是非富即贵。
不然这一路,山水两匪、各城各镇的地痞流氓,皮都要剥了几层,哪里还能这般悠哉?
薛媛不理会众人表情的变化,只问那男子道:“方才门外听见有人唱曲儿,是你吗?”
男子也不起身,侧着身子拱手道:“正是。”
“唱得好听。”薛媛称赞了一句,便不再看他,而是倚在柜台上,等着掌柜的登记。
男子不想她忽然夸了自己一句,还没等他脸红呢,周围人已经起哄道:
“儿,人夸你唱得好呢,再唱一首吧。”
男子笑骂了一声,本还在推脱,却缠不过众人,只好又唱了一首。
又是一首小娘子怀春的曲子,文辞比刚才典雅些,唱得还挺有味道。
薛媛的指尖在柜台上,伴着他的曲儿轻点。
她上辈子倒不知道,李这人,还会唱曲儿呢。
不过掌柜的才不管如今店里的客人都是什么心思呢,靠在柜台之内,边登记边笑说:“给客人说,小妇我娘家姓邹,婆家姓许,我那良人现在在后厨忙着呢。咱们这儿在官道之上开了有八年了,往那边走就是官家的驿馆,有税军和关兵呢,所以虽不安静,却很安全,元少爷住在我这儿,只管就放心吧。”
正说着话,后院有个七尺高的壮汉打了帘子出来,手里还端着菜,口中喊了一声道:“蒜薹肉丝,客慢用!”
邹氏忙道:“那便是我的良人了,看着粗,做菜的手艺却好。”
壮汉看着虽然略凶,但举止打扮都很平常,身上系着并不干净的围裙,身上有股子油烟味。
薛媛对他拱了拱手,称呼了一声:“店家。”
不想那壮汉看着粗,竟然也怕生,不敢看人的眼睛,不过对着薛媛一回礼,便匆匆回了厨房,
薛媛还抱着拳呢,就被晾在那儿了,只好转过身,权当对着邹氏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多谢邹嫂子照顾了。”
“客人莫要这般客气。”邹氏对着薛媛飞了个媚眼儿,抖得脸上的粉都直往下,“你住在我这儿,是我们家的造化呢,少爷楼上请。”
说罢,又对着店外变了脸,扯着嗓子道:“小三子!还不死回来干活!就知道混跑你娘的!”
声音变化之迅速,听得竹意抖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这真不是那戏文里常见的黑店吗?怕死人了!
不过薛媛却觉得,这邹氏只是说话有些越礼,但言语泼辣、爽利,动作更是规矩,全然没有什么邪意。
况且正如邹氏所说,站在这客舍门前都能看见官家驿站和前面的税卡,她家既然能在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当然只有放心,只接过路引收好,跟着她往楼上客房去。
岂料她刚走到楼梯处,就见楼梯之上走下来了两个女子。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石青色团花裙衫,带着帷帽的女子,略比她落后一阶的青衣女子则是浓眉大眼,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口中道:“主家这一路总闷在屋子里,有什么趣儿呢?我那弟弟唱曲儿极好听的,主家一起乐一乐,也是好的。”
她的话音将落未落之时,那穿石青色裙杉的女子,刚好和薛媛迎面站着了。
二人脚步都停了下来。
薛媛不觉抬手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自己的运气棒极了,一路走来,步步都能遇见熟人。
感慨之余,她拱手施礼道:“见过这位夫人。”
女子没回礼,只是将帷帽掀开一条缝,那张永远神色寡淡的脸上,带了一份戏谑的笑意。
“小妇人不过商贾之人,”她随后放下帘子,言道,“当不起少爷的夫人二字。”
说罢,和那青衣女子绕开她们,坐在了靠着楼梯边的座位上,听李唱曲儿。
薛媛叹了口气。
那青衣女子,自然是李的双胞姐姐,李彩儿,至于那位“夫人”嘛……
是卞七,千金楼的那位卞七姑娘。
邹氏先是对卞七好一阵寒暄笑脸,又对薛媛道:“单间在二楼上,客人先上去歇歇,等下我们送干净的被褥与水过去,不知道客人赶了多久路?可要吃饭?”
薛媛却不再往楼上走,目光只在这大厅中环视一周,答非所问道:“掌柜的这生意可着实不错,可真热闹。”说着,她坐在了卞七侧后方的桌上,“索性我先不上楼了,在这前厅坐会儿,顺便也听听曲儿。”
遇见卞七是第一个意外,李家姐弟原来早就与卞七认识是第二个意外。
意外多了,就是必然了。
看来她的一些认知,又要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