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爷和裴二爷面目是很有几分相像的,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瞅着裴三爷嘻嘻笑,却不肯开口叫人。三叔,您和我爹虽然长的像,可到底只是叔叔,不是爹呀。
裴三爷作出伤心的模样,“不喜欢三爹,三爹哭了!”一手抱着,一手装作要擦眼泪。见状大为感动,三叔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太喜欢我、太器重我了啊。
伸出小胳膊,抱住裴三爷的脖子,“租租……”亲热的嘻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叫爹不行,亲亲还是可以的。
裴三爷被小抱着脖子亲吻,高兴的发晕,“喜欢三爹,对不对?乖囡囡!”
裴三爷正高兴着,觉着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力气还挺大。低头一看,他最小的儿子裴琳正使劲扯着他的衣角,想往他身上攀,见他低下头,仰起小脸冲他讨好的笑,“爹爹!”
“乖儿子!”裴三爷一只手抱稳,弯腰用另一只手把裴琳也抱起来,笑的合不拢嘴,“琳儿记性真好,爹走的时候你才一岁大,大半年没见,琳儿也没忘了爹!”
其实裴琳哪可能记性这么好,不过徐氏早就告诉他,“琳儿,你爹爹明后日便到家了。”裴珩、裴璟又雀跃着叫爹,裴琳当然跟着凑热闹。
裴三爷怀里抱着两个小的,身边跟着七个大的,说说笑笑往里走。等见到方夫人、徐氏等人,大家行礼厮见,互道契阔,好一番折腾。
方夫人把小儿子上上下下打量过,满脸心疼,“瘦了,瘦多了。”裴三爷自得的笑,“娘,我本就生的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这略一瘦,可就更好看啦!”方夫人忍俊不禁,“这没羞孩子,哪有这般自个儿夸奖自个儿的。”
徐氏听了裴三爷这自卖自夸的话,掩口轻笑。她今天是仔细装扮过的,一身浅浅的湖水蓝衫裙,明媚又雅致,裴三爷偷偷瞅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如花笑颜,不由看呆了。
娘子她……也会笑的这般欢快?
裴三爷心突突直跳,忽然觉得口干。
“那个,临江侯府的大表哥来了,在府衙呢。大表哥是来寻人的,正和爹说着详情。”裴三爷期期艾艾的告诉徐氏。
“知道了,有劳三爷。”徐氏脸色冷淡下来。
裴三爷心中惴惴不安,我哪句话说错了么?想了又想,不得要领。
裴太守回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裴二爷陪着,并没其他人。裴三爷迎上前,奇道:“爹,大表哥呢?”娘子的表哥来了,便是不在家里住下,也要进来相见叙话吧。
“才有了要紧的信儿,他出城寻人去了。”裴太守没理他,裴二爷微笑说道。
“这样啊。”裴三爷恍然大悟。
裴太守在太师椅上坐下,把裴三爷叫到跟前,把卖地买房的事告诉给他,“三郎,爹本想着你不爱读书,往后也没个功名,实在不行便让你回家种地去。如今看来,是不行喽。”裴太守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合着在您眼里,我就是一事无成回家种地的材料?裴三爷郁闷至极。
“我爱读书!我要读好书!”裴三爷大声宣布。
“爹爹厉害!”“三叔好志气!”孩子们在旁拍掌叫好。
裴琳和是最卖力气的,两人大概是嫌自己声音太小,一边跺着脚一边扬声高呼,“厉害!”“志气!”激动的小脸通红。
裴三爷眉花眼笑的把抱过来,柔声诱哄,“囡囡乖,叫三爹。”命人把自己在京城淘着的小玩具一一拿过来,摆在面前,“宝贝,这是树根雕成的小人儿,有不有趣?乖,叫三爹,这些三爹全都送给你。”
乖巧的笑着,对裴三爷展示的小玩艺儿也很感兴趣,却不肯开口叫爹。
裴二爷微笑,“岂有此理。三弟,我在这儿呢。”当着我的面哄骗我闺女,何其可恶。
裴家八兄弟齐刷刷围了过来,“三叔,我们的呢?”“爹爹,我的那份儿在哪里?”裴琳辣气壮的伸出小手,“爹爹,我也要!”
裴三爷笑道:“都有,都有。”命人打开行李,把笔墨纸砚、各色玩器等拿出来,一一分派。
裴二爷趁着孩子们起哄的功夫,把女儿抢过来,“,三叔坏,咱们不和他玩!”吃吃的笑着,行啊,不和三叔玩。
裴太守冲他招招手,“中郎,把囡囡抱过来。”裴二爷无奈,小声冲诉苦,“才从你三叔那儿抢过来,你祖父又来要人了。”慢悠悠走到裴太守身边,不情不愿的把递了过去。
没办法呀,裴家独生女,太抢手了!扑到祖父怀里,快活的笑起来——
裴三爷跟父亲、二哥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人定时分,方才回了房。徐氏起身迎着,温柔问道:“回来了?”替他宽去外衣,换上轻便袍服。
这会儿的徐氏很温柔婉顺,可是,裴三爷却觉着她不好接近,有些冷冰冰的。“怎么又成这样了?”裴三爷有些沮丧。我才回来的时候,你笑的那么明媚,多好看,多喜人啊。
“爹和二哥都说,大表哥这寻人,怕是难。”憋了半天,裴三爷吞吞吐吐开了口,“临江侯府是把人卖给人贩子了,还是没名没姓的人贩子。人海茫茫,怎么找?”
徐氏皱眉,“卖给人贩子?临江侯府卖人?相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临江侯府很是富贵,只有买人的,没听说过卖人的。
裴三爷拍了拍脑门,“看我,话说的没头没脑,怪不得娘子不明白。是这样,大表哥和我一路同行,说要到苏州寻人。到了府衙,我带大表哥去见爹,才知道他要找的,是凌哥儿生母。”
临江侯府为什么会有庶长子,裴三爷不知道。庶长子的生母和临江侯夫人有什么过节,裴三爷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陈凌云的生母被临江侯夫人卖了,临江侯事后得知,匆匆忙忙带了陈凌云出京寻人。
徐氏啼笑皆非,“敢情还有这档子事。”
表哥,原来你的娇妻会卖了你的美妾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爹和二哥会帮着寻人的,我……我也会尽我所能。”裴三爷殷勤说道。
娘子,你娘家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会尽力的。
“当一件正常公案办理即可,不必为他过于费心。”徐氏淡淡说道:“相公,爹公务很忙,连二哥都忙的脚不沾地,多少大事、要事等着办,很不必管这个。”
裴三爷迷惑不解,“临江侯府,不是她嫡亲姨母家么?这临江侯,是她姨表兄啊。”
怎么她对姨表兄的家事,好似半分不关心。
或许,因为凌云是庶子吧。裴三爷想想妻子素日对庶兄、庶姐的冷漠,约略明白了什么。
“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不管大案小案,他老人家都慎重的很,不会轻忽。娘子,即便他不是你表哥,是寻常百姓,只要到苏州府衙报了案,爹都会妥当处置的。”裴三爷委婉说道。
“他不配。”徐氏声音冷冷的。
裴三爷愕然。
徐氏话出口后,心中隐隐后悔,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表哥这是自讨苦吃。当年,为着他尚未娶妻便生下庶长子,可是把姨母气的不轻。如今都几年过去了,还在为这庶长子的生母折腾。相公,我想想姨母,真是气表哥不懂事,瞎胡闹。”
裴三爷如梦方醒,“原来是因为这个。”
也是,媳妇还没娶,孩子先生下了,这算什么事。临江侯府妻妾不和,以至于临江侯夫人要悄悄把凌云的生母给卖了,唉,可真够乱的。
“虽是生气,还是要帮着寻人的。”裴三爷温柔拉过妻子,细心告诉她,“凌云脾气倔强,找不回他生母,他不肯回京城。虽是庶出,总归是表哥的亲生子,对不对?总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理会。”
“况且,这凌云的生母叶氏,身世十分可怜。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一位参将,不幸倭人入侵,战死了。她父亲死后,祖母嫌她是个女孩儿,赔钱货,竟将她卖到青楼。”
叶参将是苦出身,家里的亲娘大字不识一个,十分粗俗。她有两个儿子,叶参将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弟弟不学无术,就靠着大哥过日子。等大哥一死,叶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不知道往后要如何过日子。
叶氏生的美貌,爹死了,娘是个懦弱性子,又没个亲兄弟,她叔叔依靠惯了叶参将,什么营生也不会,便蹿掇着她祖母将她、她娘全卖了。
临江侯是在青楼遇到叶氏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站在高楼上,要纵身跃下。她的绝望、凄美,震撼了他的心。
裴三爷很是唏嘘,唉,凌云的生母,真是可怜。
徐氏看着他,冷不丁儿的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表哥会为她赎身,把她留在身边,让她生下长子,你呢?若换了是你,你会如何?
裴三爷吓了一跳,“娘子莫乱说话,我根本不会去那种地方!”
青楼啊,我若是敢去那种肮脏地方,爹不得把我打死。
徐氏很是执拗,定定的看着他,“假如呢?”
我知道你不会去青楼,可假如你真遇到了,怎么办?
裴三爷见妻子神情认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换了是我,其一,我会为这女子主持公道,把卖良为贱、买良为贱的恶人,统统绳之以法。”
叶氏是良民,即便她的祖母、叔叔,也没有权力把她卖到青楼。卖良为贱,是犯法的。同样,买良为贱,也该治罪。
“其二,我会为这女子寻一清白人家,良善青年,办一份妆奁,把她嫁了。”
她总是要嫁人的,不管她爹是参将还是什么,丧父了,落魄了,高门第的人家是不会要她的。可是,嫁一个厚道的庄户人家,倒不费事。
裴三爷说完,徐氏沉默良久。
裴三爷不知妻子在想什么,无奈的看着她。
“你就没想过娶她么?”徐氏轻飘飘问道。
“我……我怎么娶她?”裴三爷结巴了,“婚姻要父母之命,我……我自己又不当家。”
我拿什么娶她呀,裴三爷额头冒汗。
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从徐氏脸颊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你怎么哭了?”裴三爷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揽过妻子,替她拭泪,“我还从没见你哭过呢,娘子,你怎么了。”
她总是温柔的笑着,非常客气,这是她头一回失态。
“我只是,太高兴了。”徐氏眼中流着泪,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相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