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的我回忆起那个午后,总想把那时愚蠢的自己碎尸万段。我不明白为什么,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我竟然会去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什么在他说到“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丝怀疑。我只能推测是那个瞬间经历过大悲大喜的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然后做出了让我后悔一生的决定。
斯雪真的回来了,只是她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否则她一定会看见葬礼远处的我悲痛欲绝的表情。
那个黄昏,我的太阳重新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却失去了光芒。她躺在苏月的怀抱里,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顺着手指落在还未融化的积雪上。
我呆呆地望着她,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要痛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无法思考,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情。
我这一生,再也无法看见光芒了。
斯雪的死,我从始至终都未流过一滴眼泪。
也许是潜意识的我在惩罚那个因为眼泪毁掉一切的自己,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许流下泪水。
我知道,如果不是那天我的眼泪,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在我心里,杀死斯雪的人有两个。
两个恬不知耻地说了要保护她,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的混蛋。
我报复自己的方式,是活着。
忍受着一切痛苦和悔恨,一辈子生活在这个黑暗而寒冷的世界上。
而苏月,我想让他死。
然而那个人却在那之后消失了。有人说他死了,但我不相信。因为亲手杀死他,是我这一生剩下的唯一一件事情。
如果替斯雪杀掉这个罪人,那么我也可以得到原谅,微笑着死去了。
五年,我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度过了五年,明明我的时间从未前进,却常常恍若千年。
明明和斯雪相遇只有短短不到两年而已,我却已经忘记曾经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
所以即使我想要像以前一样呼吸,像以前一样行走,像以前一样生存,也无法做到了。
而唯一记得的习惯,却不能再继续下去。
斯雪死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夕阳。
那抹曾给我的生命带来一丝慰藉的落日,现在却成为了最令我恐惧的存在。
如果夸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追逐落日,那么我大概在死前的最后一秒都在躲避它吧。
我不再抬头去寻找夕阳的余光,也再没有去过和斯雪相遇的那个小公园。我怕当我站在那里的一刻,我会痛苦到死掉,然后再次背叛誓言。
然而某个黄昏,新任的班主任老师一定要来我家拜访我的校长妈妈。
“梓孟,你先在旁边的小公园等我一会儿,我把车开过来。”
“等一下老师……”我想要叫住他,可是他已经跑远了,我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公园门口。
公园和原来相比似乎旧了一点,但一草一木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草地还和那时一样松松软软,绿色中带着一点属于秋天的淡黄,偶尔会有落叶轻轻落在上面,又轻轻地随风飘走。
这里是我和斯雪相遇的地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成为了我的全部世界。
可悲的是,整整五年我都没有回到过这里。
我没有资格回去,我不敢回去,我不配回去……可是……
我好想回去。
终于我没有忍耐住,我的脚再次踏上了那片草地,只是走了短短的几十公分而已,却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相隔七光年的世界。这个世界房屋完全没有改变过,只是少了斯雪的味道,多了一份悲伤的气息。
蜗牛屋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外壳的色彩已经开始褪去,我轻轻触摸上去,却被微卷的铁皮划伤了手指。
“如果十年后的我还喜欢你,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六十年过去我还喜欢你,直到死的那一天我都喜欢你,你就会相信我了对么!”我仿佛听见年幼的自己赌气的喊声:
我还喜欢你呢,斯雪。
十年过去了,我还喜欢你。
而且现在的我更加确定,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六十年过去,我还喜欢你。
直到死的那一天,我都喜欢你啊。
你呢,愿意相信我了么。
你说话啊!你不是说你会等我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我紧握的拳头痛苦而无力地敲打上蜗牛屋的外壳,仿佛这样另一个世界的斯雪就能感受到我的绝望,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正当我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可笑时,蜗牛屋里却传出了细小的声音。
是很轻很轻的抽泣声。
是你回来了么斯雪,是你回来了么……我不敢相信地推开门,对上一双挂满泪水的眸子。
如同七年前那个黄昏一般,夕阳的光芒落入那双眼中,闪烁着美丽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