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了一个月,也不见他来接我,我给他打电话,他有时不接,后来再问,说是在开会,我说我想回去,他说着什么急,我明天过去看你。
我说不要,弄得我像个外宅,你不会又跟谁结婚了吧,怕我去闹啊。
他说你闹吧,闹了我知道你在乎我。
我竟哑然,有时真的没话,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却不觉得尴尬。也有时视频,在我家,他给我发来视频,他洗澡,裹着浴巾,跟我聊天,吃饭,有时就是泡一碗面,用摄像头对着,告诉我这是顶配的方便面,他自己下的,好吃。
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他说这儿不是家?
是呵,这儿不是家?哪儿不是家?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呆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我们从原始社会一路走来,从游牧到公社,身体和心整天都在迁徙。许多人一生想要个圆满的终点,上下求索数年而不可得之后才会霍然间发现:噢,原来人生没什么终点的啊。
又过了一个月,我开始无聊,这感觉很奇妙,有时觉得这样也蛮好,有时觉得被关得像只金丝雀,想走出去,天高任鸟,海阔凭鱼跃。这静这好让我安然,同时也让我生出恐惧。人总是这样,得陇望蜀,得一想二,我也是这么个贪心不足的人罢了。
张若雷来得愈加少,电话、视频也愈加的少。我不想再在这里耗下去,张姨说,呆下吧,有什么不好?
我摇摇头,我想说实在没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想不出有什么不好。我想见到不好,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不好。太过圆满安逸让我心生恐怖挂碍。
我对张若雷说,你再不来,我调动一切资源离开。
他说等着,我去接你。
他果然说到做到,当天就来。那晚,他没走,晚上,还是那间房,还是那张床,他激动得不能自己,说到如今才晓得什么是小别胜新欢。他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儿让我脸红心跳,却听一百次一万次也不厌倦。
床第间,男人总爱说那些让你耳热心跳的情话。那是鱼水之欢的助兴,其实当不得真。比如他说,想死你了,不是喜欢你,是爱你。喜欢是就想跟你做一次,爱上你是做过了一次以后,以后还想跟你做。
爱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俯在我身上,额上有汗,有时时间太长,他的汗滴下来,落在我的皮肤上,可是他不停,我让他贪恋,末世欢愉,据他说,从未有过的官感,也让他欲罢不能。
他喘息着,黑暗里两个人的喘息纠缠在一起,合二为一。
张若雷说:爱是什么呀?爱就是爱。我爱你。
他的身体里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爱得做。”
他说。
我抱住他,一起上天入地,感觉像冲上了云宵,手脚不沾地的虚幻,又感觉突然间落地,忽悠的那一下,尘埃落定。
极致时,他忍下,跑下去,我说你干嘛?他不声响,拿出来事先备好的安全措施,我释然躺回到床上。
张若雷说,不能让你再遭那份儿罪。
他又归来,身上的汗遇空气变凉,手攀上他的背,一手凉腻,过了一会儿,又被他的皮肤灼得滚烫。
第二天,我们回程,张姨立在门口,老太太立在门口。我以为她会哭会闹,不想她静默伫立在风中跟我们挥手作别,让我怀疑她是否真的不清醒,还是只想做个浊世的旁观者。
我以为她们会比我更不舍,毕竟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遗世孤立,人在其中久了难免感觉空旷寂寞。
可不想竟是我感觉不舍,泪先热了眼眶。
张姨笑着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可人哪会想得到,哪儿会儿的分别就是永别啊?
跟温暖的人在一起,能多一会儿就是一会儿,何必着急分别?
老太太微笑着洞明一切的握着我的手,说,人生到了,终须一别。谁都要面对曲终人散。
这话说得过于文艺又过于伤感,过于清醒又过于澄然。我一时怔住,竟只知道掉眼泪,不知道怎么接。
张若雷默默在我旁边,他看着我,走时揽过我的肩膀,把我放进怀里,轻轻扫我的背。我趴在他怀里呜呜痛哭,不能自己。我跟张若雷说,我那么脆弱的时候,她们照顾我陪我,没人曾经这样待过我。
人生多苦啊,我舍不得。
张若雷说我贪啊,想做浊世清流,又想入世不出红尘。
人生哪得那么些个圆满?
张启动了汽车,回身,朱墙红门,深宅大院,咣当当在我眼前一点儿一点儿闭合。
我回来了,故乡,你还好吗?
当晚不免颠龙倒凤,我说他荒淫无度。他抱住我不说话,我推他。他问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永远的离开我,我就再也睡不着你了。所以现在能睡要多睡几次,我要睡够本。
我被他这逻辑逗笑,又不免警觉问他何出此言。
张若雷说,假如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黑暗中,我瞪着他,想说,原来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是图钱啊。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被我咽下,又何尝不是呢!当初我选择跟他在一起难道不是图他钱多?
不不不,让我好好捋一捋,最开始或者图钱,可是后来是因为我们彼此爱上了对方的罢。我一个人静静的往时光深处走,若干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来,然后不说话,打横抱起我,像头遇见挚爱的雄狮。
那是我们第一次彼此交付,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今天,我仍旧爱他,愿意跟他在一起,虽然他出卖我,也看似背叛过我。但他如今似我的罂粟,竟致让我欲罢不能。
我忘了让人成瘾的东西都有毒。
我依在他怀里深深的叹息,并不急于去跟他解释。张若雷用唇吻我的额头,我们都沉默,不知觉间,相拥睡去。
次日我要去上班,他竟不允,说我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人代理。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杯酒释兵权吗?我要回去上班。
他沉默,说等等,再等等。
我说我不能等。你为什么总要我等?
我有不祥的预感,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儿?苏家没再找我,我也没有跟他们联络,苏白有没有安葬亦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我还想念淮平,挂心老周的官司。人就是这点蠢,明知许多事无果,却仍旧牵肠挂怀。
我生气了,问他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老太太那儿呆着和在这儿呆着有什么分别?
他看看我,想想,说,那好罢,走罢。
我们一起去上班,果然已经有人暂代我的职位许久,我来,他也就撤回了自己的原职。
工作按部就班,张若雷要忙的事儿似乎比从前多起来,工作几天以后我终于搞懂发生了什么,张若雷预备起诉苏母,我不在的情况下,他办妥了一切,什么法医鉴定啦,林林总总,已经提上日程,同时另外一场官司在有序进行,他要苏白在苏家的股份,苏家不同意是必然,这也需对簿公堂。
张若雷这决定让我惊讶,我知他是个商人,商人都重利轻离别,我也知他不见得有多爱苏白,事实上,我甚至也不知道他爱我究竟深几许,是像爱小叶、苏白一样么?我目前还不得而知。
他让我觉得陌生,更觉得齿冷心寒。
那天晚上,我们吵了架。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告苏母,我理解她。
张若雷阴沉着脸,什么也不说。
我说就算你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我也不会配合,我不信法院是你开的,我不在的情况下,你能起诉得了苏母。
他仍旧沉默。
我说张若雷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你张家的产业还不够大吗?当初你回国接手张家的产业,你两个姑姑拆你的台,她们现在在这里都不得势了,都被你打压了,张家偌大的产业都是你一个人的,你是独子,为什么你这么不知满足?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打开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不等点上,我劈手抢过来,我说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他仍旧不说话,眼睛也不看我。
我们之间被大段沉默的空气充盈,这沉默让我感觉到窒息。我心乱如麻。我觉得他离我似越来越远,我越来越读不懂他,严格意义上讲,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读懂过他。
这段爱情是真的吗?他对我是真的吗?异地而处,若我是苏白,或者会否有一天我会成为小叶或者苏白?女人于他张若雷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哭了,肩膀抽搐,他走过来,抱住我,我推他,他又抱住我。
我说你太可怕了,苏白是你未婚妻,她尸骨未寒。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张若雷默不作声,打开手机,让我看一张照片,那是一份DNA检验报告,标本其一是张若雷,其二是苏白未来得及产下的已经初具雏形的胚胎。结论是,那不是张若雷的产物。
我惊异的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总觉哪有不妥,却又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我耳边隆隆作响,只听得张若雷前几日跟我说的话,如果某天我一无所有,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