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电话又扔回去,挠挠头:“我才没这么无聊。”
两人在灯光下对峙,一时竟都无话,他看我一会儿,温柔一笑,上来揉揉我的头。
“睡吧,累了吧?”
还真是。
两人并排躺下,四支眼睛都像灯泡一样,直直射向棚顶。屋子里甚是安静,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夜色四合,屋子里暗合外面的黑,两个被黑暗包围其中的成年人,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可能都波涛翻涌。
我那时并不知道张若雷真并没有独自出现在商业街,我那时也并不知道他当时确实不想跟我结婚了却没有办法开口跟我开门见山。
他只好不停的躲我,不停逃避要往下进行的任何一道程序。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悔婚对于我和他来说都意味着什么,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仍旧想挣扎着跟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
万一呢!
他告诉自己能拖一天是一天,发自内心他想娶眼前这跟自己水乳相融了多年的女人,但现在出现了意外情况,这情况又不能跟我直说明说,怎么办?内心里怀揣着巨大秘密的人,被这秘密挤压折磨得无所适从。这才知道有些开始,打根上起就错了。
他开始相信因果,他一直以为自己营营役役,筹谋算计,一定能胜天半子。天不能安排他的命,他觉命运一直在自己手中,却不想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天机,天机和天命一样,不可违,又怎可违。
当时他还太年轻,不懂。以为搞定摆平了我的现在就不会有人再往前来深究他的过去。
可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果,没有前因,焉有后果?
有人问,他的过去跟你的现在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且听我娓娓道来。
两人虽各怀心腹事,我却已先在自己心里动摇,也许真是凑巧,人有相似也很平常,穿同样的衣服就是同一个人?那也太过武断主观。
难道是我真冤枉了他?我不敢扭头,扭了头,一动,就代表自己没有睡着,我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又像钻进我皮肤里的蛊一样,他们就是有那个本事搅得我日夜不得安生。
爱情里男男女女相处之道,贵在沟通,也贵在信任。信任之金贵,如淘沙见金。那信任就是两人之间的金,我不该没来由、没头没脑的瞎怀疑。
女人本来就疑心重,心眼儿又小,哪怕好的时候对方回电话半了半拍,或者当时情景所限,不便跟人多聊,也会让女方心里疑窦丛生。
本来一件小小事儿,能让女人们自行脑补出一部一百集的又臭又长又狗血的电视连续剧来。不是有人这样说女人?说女人都是天生编的高手。
我劝自己要释然,不然人生苦短,本来就狼狈不堪,再自己没事儿总找点儿
蛛丝马迹自己给自己填堵,那不真闲的吗?
长长出一口气,觉得那篇应该是翻过去了。
躺我身侧的张若雷也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大气不敢喘的样子。我觉得他是跟我一样,也没有睡着,他睡着的样子我太过熟悉。会打轻微的鼻鼾,更没中规中矩躺着的时候,一般都奇形怪状,偶尔不是“啪”一声把一条大腿压我腰上,就是把头埋进我怀里,我们两个睡觉,简单就是意外现场,只能用横七竖八来形容。
我肩稍用力,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不动,也不作声。
我顿时火起,想的是,本来人家都决定快要原谅你了,你还拿着端着作甚?
我一气,一转身,不再理他。
半晌,张若雷那边传来轻轻的、长长的、缓慢吐出来的一口大气,他在刻意压着自己那口大气的强度和长度。我听得出来,心中不免暗笑,以为他要竖白旗朝我投降,却不想这一口气歌儿似的被他咏叹完,那边又悄无声息。
他到底在搞什么?
我生气了不知道吗?
照常理他不该出言哄哄我,直哄到我心里憋着的那股气烟消云散吗?
他从前也是这样做的啊。
想女人有多蠢,不管是在爱里还是婚姻里,她们都那样愿意以一当百。
我一直在等他跟我道歉,或像从前拥我入怀。田震唱过一首歌儿,叫《野花》,有句歌词这样唱: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
女人都像野花,为一个男人怒放,为一个男人枯萎,为同一个男人等待,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建筑在自己男人的心情和脸色上。
她们太容易爱到失去自己,一个已经把自己都丢掉的女人,她可能连人都不再是,又怎么会惹得对方如珠如宝呢?
你让对方爱你,可你已不再是你了呀!
一想,心下恻然,不免暗自神伤,张若雷仍旧按兵不动,我猜想他是否觉得该振振夫纲给我个下马威了呢?毕竟实有很大可能是我误会他在先,两人是朝着结婚去的,好的婚姻里女人总爱讲平等。
可什么是平等?平等是否意味着女人应该在婚姻里不再拿自己的性别说事儿,只要是自己一方错了,也应该坦诚的向对方道歉?
心里阡陌纵横,陡然横生出许多枝节,人心一散乱,神难聚,则自然不寐,难以成眠。可这么干巴巴的躺着把我躺得浑身骨头和肉都酸疼,实在是难过。
再而且我和他之间这气氛实在是够重压,浓云盖顶,山雨欲来,空气稀薄,喘个气儿都恨不能照五线谱,就怕乱了自己的节奏,让对方看出马脚来。
如果结了婚我们之间意见不合也会这样吗?
我实不知道。
只知如果果然这样这却并不是我想要
的婚姻。如果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那这婚又结来作甚呢!
突然之间就理解那些不婚的人,真正把人性和婚姻看通透的人一定不会再把婚姻当成人生必须,也不会把婚姻当成自己爱情被公开承认的通行证。
我记得谁说过一回,那论调倒十分有趣。她说结婚是什么呢?结婚就是猪肉,刚杀完了冒着热乎气,也能吃,也能卖,但是不合法。直到人家检疫的出个文件,在猪肉上盖个蓝色的大戳,好嘛,合法的了。可以合法的卖,放心的吃了。
我嘴一咧,轻笑,翻了个身,再不翻身我自己恐怕要把我自己给板死了。我好歹翻了个身,那张若雷倒好,如如不动,这么半天没个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人家这是元神出窍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去了呢。
我几次想主动跟他说话,但见他眯得死死的眼睛也没了兴致。
女人一大忌不就是上赶着?不就是没边没沿儿的犯贱?我可没那兴趣在他面前把自己作贱得一文不值。
好了,他装他的吧,老娘不奉陪,我窸窸窣窣起身,自己一个人到了客厅,许是下半夜的缘故,有点儿冷,伸手在衣架上拿了一件衣服披上,点着电视,其实也没看什么,但有点儿声儿人好像就没那么寂寞。
这样一想,心下就一沉,想自己还真是老了。我记得我妈现在就这样,人在沙发上盹着,那头儿电视依旧开得唔哩哇啦的。我碰巧赶上了就会悄悄帮她关掉,有时也问她,怎么不看不把电视机关掉?
她说有个声儿感觉好点儿。
有个声儿,感觉没那么寂寞吧!
不想手握遥控器困意才姗姗来迟,我窝在沙发上沉沉进入梦乡,梦里纷乱繁复,人影幢幢却看不到对方真实的面目,我使劲儿想走到那群人中间或者面前,想看清楚他们都底都是谁,都长着什么样的嘴脸。
就是不成功,我急得大吼一声,整个人湿涝涝从梦中醒来。张若雷从房间里窜出来,见我安然躺在沙发上,正睡眼惺松。
“怎么了?”
他眼睛通红。
我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来,终于明白自刚刚是在梦中,那梦做的,真让人疑真疑幻了。
遥控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地板上,张若雷巨人一样站在门口,我抬眼看他,头顶吊灯的光线有些刺眼。
好不容易适应这一切,我挪了挪身子,调整了姿势。
“做噩梦了。”
我说。
张若雷坐过来,一支手牵起我一支手。
“怎么会做噩梦?好久没听你做噩梦喊出来了。”
是啊,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有这情况,现在已久没有这种情况了。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他拉过我手放在自己另外一
支手掌心,问我。
“梦见什么了?你什么也不要多想。”
这算是道歉吗?虚伪的男人。
我心里说,哄两句能死啊!但这事儿又怎么直接开口相求?当下只默不作声,偎进他怀里。
此时无声胜有声吧,不必要每一件事儿都有开端有过程有结局,生活不是,没什么六要素。
可不知怎样,明明如常一样紧紧相依相偎在一起,但我却偏觉得我和他之间似若有若无隔了一层什么,觉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心情都不再同以往,是我自己又多心了吧。可又都说女人的直觉准。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放心大胆重重躺倒进他怀里,可心里却七上八下,似觉身边这看似跟我亲密无间的爱人,不知何时,已发生了潜移默化的重大改变。
可这改变究竟是什么?因为什么?还真是让人费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