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作认真状,审慎低头思忖良久。
“你说哪个yu?‘玉’火盛。”
他哈哈露齿大笑,不理我恼视他的目光。
“没地儿发作,所以想打人。”
我白他一眼,他牵来床边小几,侍候我喝粥。
“饿了吧,就惦记着你吃不上饭,没人管,那头儿又有事儿。”
他伸手扒开我一边长发,那长头发在他手中服贴顺到耳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人都贪心。”
他看着我叹口气。
“我以为过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跟了我以后不会让你受丁点儿委屈,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但今天面对一堆工作,我还是想有两全齐美的办法,两个我都想要。”
他庄重注视我,旋即将眼光调向窗外,窗外蓝天一碧如洗,阳光扎眼,幌得他眯起眼睛来。
“都不想辜负,有时,就是两个都辜负。”
我低头,细细咀嚼嘴里食物,那粥温热,被煲得糯炊又香甜,小菜爽口,正合我意,此际吃不了什么大鱼大肉,这些小菜反能提升胃口,也能给我补充些能量。
我脑里迅速回荡他那句话,我觉他意有所指,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
一语双关?
很有可能。
两个都辜负?不想?于是要跟其中一个摊牌?
陡生意兴阑珊之心,我推一下碗,碗里清粥在里面微微荡漾几下,随即恢复宁静,它在落地窗前饱饮阳光,被镀上一层亮银,在碗里闪闪发亮,锃亮锃亮的。
“又不吃了?”
“饱了。”
我摸了摸肚皮。
“你这摸肚皮的动作有点儿像孕妇。”
我抬眼俏皮瞅他,语带讥诮。
“要不要摸摸看?”
他把桌子引到一边,床边桌滑轮无声辗过地板,静静伫立一旁,像最忠心的侍者。
他伸出手来。
“不止满足摸那里。”
我没抬眼随口接道:“是不还不止于满足一生只摸一个?”
“又说混帐话。”
他探过身子来,眼睛瞪视我的眼睛。
“是我让你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林黛玉一样,老说尖酸刻薄话,不知道话也能变成刀子,扎心啊老铁。”
他手握成拳,朝自己心脏位置轻轻点了两下。
我身子往下一滑,躺下,将被子拉到下巴,阳光、暖气、厚实的被子,里面闷得像火炉,我很快觉得热,于是又将被子折叠到腰际,还是热,就伸腿把被子全部踢开。
“盖好,病着呢。像孩子一样,还踢被子呢。”
“太热了。”我说。
“你走吧。”我又说。我不该绊住他,他不应该只是我的。
“可以陪你,你最重要。”
他喃喃强调,像说给我,又像说给自己听,以便让自
己那颗心安静陪他在这里,不管外面所有风雨飘摇。
“事情忙不完,还有明天。”
我抽回手来:“我们也有明天。”
我伸出手推他一把,“好多明天。两情若是久长时,走吧走吧。”
“没什么大事。”他身体坚定,但目光却有所躲闪。
我能理解,如果是我,恐怕也会心不在焉。
长着长着我们就会知道,人生不止有爱情,尤其人到中年。长着长着我们就会悲哀的发现,那些原本以为的刻骨铭心,爱也好,恨也罢,到最终都会成鸡肋,守住不放难免有抱残守缺之嫌,不然又难免说服不了自己,不甘心啊。
人生时时处处都是纠结和荒唐。
“你又不常生病,你病时,我该陪在你身边。”
我将手缩回身体两侧,一边手抬起伸进自己发里,不停跟那千丝万缕缠斗,到最后把它们缠成一个活结。
他不说话,阳光晒得人慵懒欲睡,他双眼眯瞪起来,猛一点头,又惊醒。睁开眼就见我正对他行注目礼,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被烟熏出莫名颜色的牙齿来。
他晃一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真有点儿累了。”
我朝床里挪挪,拍拍身边空地。
他想想,脱掉外套,脱掉外裤,爬上来,搂住我,没一会儿则鼾声大作。我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哭着喊着要投胎到这人间来做人,然而做人实苦,半点主自己也作不得。所有一切都终将成为身外之物,哪怕是黄白之物呢,更是如此。纵然是自己的,比如自己的身体吧,都由不得自己作主,它何时高兴,何时悲哀,何时高潮,何时低谷,何时需要暂时休息调整保养,人类都不得而知。
自己都作不了自己主的人类,却总试图当别人的家。我一低头,缩进他一条手臂,靠近他胸膛的位置,那里面有一颗更为神秘莫测遍布错综血管的心脏,此刻它正有力收缩。
你听,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像打桩机,不停的在身体里跃动。
直到薄暮袭来,外面人声又渐沸,吵嚷了一天的世界像落幕的剧场,短暂喧哗过后,一切必归于彻底的宁静与安详。
我没开灯,室内静谧安然,薄薄暮色水般漫进房间,浸透每个角落。
我突生幻觉,觉仿佛已至岁月尽头,世界一片荒芜,所有生灵灭绝,我和他安然躺在床上静静等待那个时刻,无惊、无怖、无惧。
思及此,我下意识抓起他一支手来,不想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竟惊扰了他的好梦,黑暗中他一双眸子生动亮起,宛若两颗墨色宝石,他翻了一个身,又把我搂个满怀,下颏抵在我头顶。
“睡着了,真香。”
他喃喃似自语。
“你呢?睡了会儿没?好
点儿没?”
我挽起他一支胳膊,“睡了醒,醒了睡,人到老上基本上就是这种生活,躺得我后背都酸了。”
他轻笑一声,温热的鼻息打在我发上,身体轻微蠕动,为他带来更舒适的姿势,他搂抱我的怀抱包围圈被明显缩小,整条胳膊的重量压在我胸口上,我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想推开他,又不忍,于是一任夜色把我和他重重包围,我们像婴儿一样乖乖安静的蜷缩其中。
没几分钟,又是他那边先有动静,这人起身,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略有口气,但还是低下头亲了我面颊一下,接着踢踢踏踏出了卧室,没一会儿听见他在卫生间如厕的声音。
我心里想,地方腾出来了,这家伙该喊饿了。
果然,再进卧室他拿起自己电话开始点外卖。
“你想吃什么?粥好不好?还是面条?算了,我给你做吧,知道你不太爱吃外面的东西,他们做的里面佐料放得太多,我们整天吃的啊,就算不是地沟油,也都是化学制品。”
说完这些,他并不容我参与意见,又径直一个人出去,隔一会儿我就听见他在厨房喊,没米了呀,油也没了呀?一个西红柿都没了吗?我记得......
我起身,这城市灯光乍起,夜色渐暖,窗帘缓慢在我眼前一点一点闭合,将无边黑暗关在窗外。咫尺的烟火人生,却未必能成永远。人生活在当下,活在眼前这一刻就好。
我跟自己说,觉得周身似充满了力量。可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气喘吁吁,只好重新坐回床上,再隔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张若雷从门边露出自己大半张脸来。
“媳妇儿,我下厨,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
我两眼饱蘸深情,可这么肉麻的话却终究没说出口。
他见我怔愣看他并不言语,以为我身体又不适,走过来蹲下,握住我手。
“怎么了?”
他把我一只手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他下颏硬硬的胡茬有点儿扎手。
“又不舒服吗?发烧了吗?”
他伸出一支手来试探了一下我额头上的温度,又不肯相信自己那只手,又把嘴唇贴上来,还是不放心,出去找来温度计,试过,拿下来看,轻声自语。
“没有烧啊,是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语气充满疑虑。我站起来,无言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他身上淡淡烟草味扑鼻而来,我并没有告诉他,刚才他在梦中皱紧眉头叫了萧晗的名字。
我的病没好,可能更重了,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病。
我的心病,无药可医。我悲伤流下泪水,他很快警觉。捧起我的头,“怎么了?”
“没。”
我低头。
“到底怎么了?”
他不屈不挠的追问。
“真的没。”
我推开他,一个人坐在床尾。我不想跟他吵,没力气,省点儿力气心疼心疼自己吧。
“不是要买菜去吗?吃蜇头拌菜心。”
他头摇得像拔浪鼓,又捧起我脸来,自鸣得意。
“被我感动的吧。”
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放心吧,这辈子都对你这样好。”
我笑着点头推他。
“那快去吧。”
他旋风一般出了门,我的目光却停留在下午某时某刻曾躺在这张床上那张熟悉的脸,那时我有意枕进他均匀的呼息,刚刚略有睡意,刚全力以赴调整好新的睡姿,而他甜梦正酣,却忽然间眉头深锁叫了那个我们都烂熟于心的名字----萧晗。
薄薄夕阳晚照在他侧脸剪下他刀削一般的鼻影,那一声,锤一样打在我心上,惊走我刚刚蕴酿成功的睡意,我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窖,僵在他身侧,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既怕又很想听他是否会有后续。
我在想,如果他再叫一声,或者叫着萧晗的名字摸上我的身体,我该如何自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