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年龄不大,穿统一制服,双眼有轻微毛病,有点儿斜视,我怀疑他这种眼神判断能否靠得住。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回答问题时也像接受领导检阅,第一声把我们颇吓了一跳。
那人先拿过照片,左右细细凝眉端详,生怕漏掉什么细节,看半晌,摇摇头,还给我敬了个标准礼,那种“啪”两腿立正,义正辞严那种,说在这个小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此人。
萧晗仍不死心,像正追查的那个人不是我儿子,是她亲生儿子一样。她把那照片再一次拿到保安面前,让对方继续辨认。
“您再仔细看看,头几天我就看见他进了这小区,而且是刷的脸,不然我们是否方便查一下你们这里的监控数据?”
那保安把头摇得像拔浪鼓,用略带方言的口音拒绝。
“那可不行,住户信息未经许可我们不得泄露。如果非要查,要出具公安机构许可才行。”
萧晗仍旧不甘心,说那您再仔细看看,是个孩子,二十岁上下,跟家里生了点儿气,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那保安于是又探过头来,我闻到他头上略有头油味儿,应该是几天没洗了,我躲开一点,反萧晗丝毫不在乎这些细节,头几乎跟那保安头碰到一起,但那保安看了半天,到最后仍旧摇头,说他在这儿干了好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这男孩儿在此出没。
我不禁灰心,又半是放心。灰心在茫茫人海,不知道何年何月我们母子可以重聚。放心在萧晗如此卖力气恐怕意不在帮我找儿子,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现在还不好说,但总有意无意分化我和张若雷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行悻悻然返程,我自然坐了张若雷的车,淮海再三犹豫,到最终坐到我们车上。谁都看得出来,他太想坐萧晗的车,太想跟她单独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听见她呼吸的声音。
但萧晗并未出言邀请,反因刚才出师未捷心情不好,对他带搭不理,淮海脸皮再厚也有个限度。
一路无话,到公司各就各位,张若雷尾随我至我办公室。关上门,坐定。
“萧晗,会否真知道淮平的下落?”
我率先发问。
张若雷将左腿叠至右腿,抽出一支烟来。
“有可能。那张照片......”
我们心照不宣彼此点点头。我走过去,坐他旁边。
“是啊,那张照片像是近期拍的。虽然画面模糊了一些,像是偷拍,但绝对是淮平。”
张若雷把烟点上,伸手把打火机扔到茶几。
我内心则隐隐不安,刚才在他们面前没有表露,是因为怕萧晗看出来我实则已经方寸大乱。我把手覆上张若雷膝盖。
“我愈发觉得她是真知道淮平在哪儿,我甚至有个大胆的
猜测。”
我不安的看着他。
“我怕......”我犹豫着出口,“我怕是萧晗拿淮平当个筹码,你猜,她会不会绑架或者禁锢了他?”
张若雷嘴里喷出团团烟雾,那烟雾凝而未散,未几,又散淡充斥在室内每个角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张若雷拍拍我。
“别自己吓自己。”他站起来,看我。
“我感觉她还不至于。”
我也跟着他站起,站他对面,看着他的脸,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你说她今天整这么一出干嘛?张若雷,你想,如果她不是早有准备,那照片怎么解释?那张照片,绝对不是太远距离的拍摄,但拍摄者显然作了模糊处理。第二,我认为她今天是故弄玄虚,就是想让我猜,让我寝食难安,让我方寸大乱。但我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而且她把你扯进来,你猜她想干什么?她真想嫁给你?纯粹出于嫉妒,就是我的东西她都想要?是有这样一种人,见不得自己曾经的同伴任何东西比自己好,什么都想抢过来。”
我快走几步,坐到自己办公椅上,张若雷随我一同过来,坐我桌子对面。
我两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连眼神都禁不住忧心忡忡。
“她是这么变态的,我敢肯定。”
我坐不住,又站起来,对张若雷说。
“真不该让她介入我们的生活,当初真该死都要阻止你跟她合作,这种人就是个定时的......”
我想不出什么样的形容词可以更贴切形容她这种女人。
“她太危险,是个危险人物,有她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儿。她是为了把别人毁掉能不惜搭上自己的女人。”
张若雷静静聆听,烟抽得更加紧,眉头皱得颇紧,两条眉纹刀刻一样。
“别太担心。”
我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现出急躁又懊恼的神色。
“怎不担心?张氏、淮海。若雷,这些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有她在,我多怕哪天张氏某天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易主。张氏这么多年的产业败在我手里,你说我......”
我哽咽,说不下去了。张若雷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该----”说到这儿,他莫名闭嘴。
“不该什么?”
张若雷烟蒂差一点烧到手,他手一缩,烟蒂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抿进烟灰缸。
“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张家或成或败,都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他喃喃。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但到底是怎样的意思,我现在自己也拿不太准。只觉五内俱焚,同受煎熬,心里又似一团乱麻,怎样理都理不成头绪。
“若雷,我嫁你,就是张家的人,张家的事,我原本责无旁贷。我不是这个意思。
”
“但你压力太大这也是事实。”
我无可辩驳,说实话,自上任以来,我没一天不提心吊胆,每日如履薄冰的过日子。这日子实在并不好过。
“若雷。”我混乱中叹一口气。继续说:“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对了,淮平,如果淮平真被萧晗控制。还有---”
我突然间转身,像突然之间想到重大突破,抓住张若雷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萧晗会不会......也想绑架我?”
我转身。
“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语气十分懊恼。
张若雷看我一眼,眉头皱得更深,眼神里满是担忧。
“别想了。有我呢。”
他说。
“天大的事儿有我呢。”
他又重复一句:“你这样我不知道多担心。可能她就是想要让我们崩溃,你要是果然崩溃了,更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人抓住把柄。不然这样,你放一段时间假,签个授权,此间事儿,你不要再参与、再插手。年初我们结婚以后,你就离开,等一切手续办妥,你甚至不用来回飞,直接定居在那边,等我跟你汇合。”
我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他说的那些话,在我这儿如今也就左耳进、右耳出,都未经大脑过滤加工。我现在是有点儿太累了,不止于身体,还有心里,心不静,所有事都理不出头绪。也许张若雷说得对,我真太需要放下一切去休息。
两人一时沉默,直到有人敲门。没完没了的琐事,张若雷坐到办公桌后,让我躺在套房里间的床上休息一会儿,我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听话的朝里走去,一个人躺在里间的床上胡思乱想,听他在外面杀伐果断。
也这才知道某些工作在某些人手里游刃有余,别人看起来轻松,但轮到自己,恐怕捉襟见肘、疲态百出。
我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也许连日太过于精神紧绷,此际竟然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天色早黑得不像话,整个公司更静悄悄如入无人之境。我缓缓睁开眼睛,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公司,一下午的事情纷纷扰扰又纷至沓来重新归位,重回我脑海。
我坐起来,见外间张若雷那屋倒灯火通明,他正在灯下奋笔疾书,那么多部门,那么多员工,那么多的客户,那么多的供应商,如今再加入飓风这条虎视耽耽的狼,真是稍有差池就万劫不覆。
也就他。
我发自内心叹道。心里暗忖,如果这公司单凭我一己之力,恐怕真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来看我,手离开电脑键盘。
“醒了?”
我揉揉惺忪睡眼,轻轻点点头。
“饿了吗?”
我一笑,他问总这几句话----饿没?睡得好
吗?生气了?开心吗?冷不冷?是不是又哭了?这个行不行?
我没答腔,拣张椅子坐他对面,整个人似还没完全清醒。
他关电脑,整理文件,一会儿就把桌子收拾得井然。
这习惯真好,我那点东西大多数时候把不过来,包里东西也乱,有时找家门钥匙,摸半天摸不到,要把里面所有东西都倒出来才行。
他收拾停当,蹲下身子捧起我的脸。
“清醒没?醒一会儿觉。完全清醒了咱俩再出去,你身体不好,不然出去一遇冷风,又该病了。”
我心里说,我也算一无是处了,真不明白他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
我甩甩头,揉揉脸,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把大衣搭在臂弯。
“清醒了。可以走了。”
夜空如洗,黑得无一丝杂质,一点星都没有,只有半弯上弦月,孤独挂在天空。
我一个机灵,冷空气让人清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