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当时就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说没有,他说苏云天罪有应得,他不该有了钱就像一匹种.马一样随便上每一个看上了他钱的女人,他只是播撒下种子,可是种子有可能发芽,有可能发芽的啊。”
夜色衬得苏昊的眼睛煞白,他似乎真的好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眼窝深陷,整个眼圈都是黑色的,康生说,他看起来像个骷髅。更何况他开着窗,康生觉得有点儿冷,因为康生习惯了裸着上身睡觉。
苏昊放开他,眼神依旧空洞。他不再跟康生说话,康生替他关了窗,又替他把窗帘掩好,然后把他送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整个过程他像个木偶人一样,任凭别人处置。
康生对他说,“睡吧,睡着了就好了,明天一觉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苏昊没有点头,康生于是想离去,但他刚刚转身,他冰冷而干枯的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一把扣住康生的腕子。
“我害怕。”他说,“你相信有报应吗?”他又问。
康生再一次安慰他,告诉他不要胡思乱想。
“你这样胡思乱想怎么会睡着?你看过医生没?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
“萧晗会不高兴。”他小声而怯懦的。
“你还管她高兴不高兴。看她都对你做了些什么,看看她都让你做了些什么。你还不明白吗?跟着那个女人没什么前途。她并不是你妈,她一直在拿你当棋子,一个可以杀人的棋子。”
苏昊瑟缩回自己的被子,然后转过身去,他身体真单薄得仿佛一张纸,那让康生不忍再继续苛责他。
“好好睡吧,什么也别想。”他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了一会儿,见苏昊并没有回应,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去趟洗手间。
“我去跟他谈谈吧。”康生说。
大家一致通过,但我跟阿东并没有朝康生透露小叶是苏昊亲生母亲的信息,我们都怕康生说漏了嘴,然后让萧晗有所防备,或者再节外生枝。
“只是跟他说,我们只是想让他得到补偿,或者就以你的名义去跟他谈,不要牵扯进我们来,这会让他心生戒备和猜疑。你告诉他,只想替自己姨妈做一些补救,反正苏家有钱,告诉他,这一切费用都由苏家负担,告诉他,他可以有崭新而全新的人生,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机会,再告诉他,哪怕他想有朝一日跟母亲相认,他那时至少看起来像个有为青年,他妈也会为他深感安慰。”
但康生很快铩羽而归,康生说他怀疑苏昊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康生还说,他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精神病。康生说,如果实在不行,先把苏昊送到精神卫生中心吧,至少他们可以先保证那孩子是正常的。
“萧晗怎
么会肯?”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阿东说,“他为什么会经常性的做同一个噩梦?”
我和康生对视,然后摇头。谁也没有办法进入到他的潜意识里面去,谁也不知道他详细的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曾经过的日子都是怎么样的。
我当时还以为是萧晗一直把自己的儿子保护得很好,哪成想原来实际情况竟然如是不堪。
“我总觉得这孩子有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不行的话找个心理医生跟他接触一下,毕竟他们比我们更专业。人家治疗起来也有套路,除了干巴巴的说教,我们我们能为苏昊做的有限。”
阿东表态。
于是由阿东出面去约那个女心理学硕士还是博士的,我们安排让她以康生朋友的身份进入到苏家,然后借机接触苏昊。
那天我跟康生一起回了苏家,当然还有那个女心理医生,她出诊费用不低,因为是阿东介绍,所以她给我们打了狠狠的折扣,我打趣阿东,说这女心理医生不错,不然考虑考虑吧。
阿东挠头笑笑,说人家已经明花有主了。
“有主儿了?”我真正骇然,“怎么会那么快?我看出她那时对你有意,怎么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拜托,”阿东说,“没有情,我们也没有恋过,所以不要用什么移情别恋这种说法儿。”
他居然抠我的小字眼儿,这让我十分不爽。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已经不再玩什么痴心不悔那一套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谁不力争让自己过好都是蠢蛋。”
“那倒是。”
所以我还看见了那女心理医生的新男友,有型有款,我赞她眼光不错。当然在车里顺道跟她聊起了阿东,我说阿东都快成了我们公司里的老大难了,说起来也算是钻石王老五,但他就不肯谈恋爱。
“你觉得-----”我审慎问道,“他有无可能取向有问题?”
女心理医生神秘的莞尔一笑,她看看我,却也并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那头摇得十分坚定。
“死心眼儿呗。”女心理医生只说了这么一句,但我们的车已经到了苏家大宅门口,老太太说我们穷折腾。
“你们还给他找心理医生?有病的是你们吧?!需要看病的是你们吧?!”尽管她不理解,但家里总有晚辈进进出出倒十分称她的心,我那时知道她是寂寞的,包括跟萧晗一直缠斗,可能也仅只是因为太过寂寞。我那时想萧晗可能也是寂寞的,淮海爱她,可是她可能早就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她想要的生活已经再难以企及,于是她拼了命的想把这人间搅个天翻地覆,她想寻求关注,她想告诉世间所有人她曾经被狠狠的
伤害。
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原话怎样说的我倒真忘记了,大意是那些监狱里的罪犯,尤其是那些重刑犯,他们不过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弥补自己不被爱的人生罢了。他们的生命都有缺口,都不被爱,都曾经被彻头彻尾的伤害,他们对此而无能为力,所以用暴力、愤怒或者杀戮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平不满。
他们或者是真正可怜的人。
我曾经修过一段时间心理学,我的心理学老师讲课时也说过一句话,他以暴露狂为例,说他们那种人小时候开裆裤没穿够时间,那样一个重要的心理阶段没有完整的开始和结束,所以长大会有这种心理隐疾,有人说他们是流氓,其实他们不过心理有疾病罢了,这种人即使被当事人或者官方抓到也不应该被投进监狱,而应该对其进行心理治疗或者干预,而另外一些人,他们也不是什么变态杀手,他们真正需要的也不是狱卒或者法律的制裁,他们更需要心理医生。
我想像了一下萧晗去看心理医生的画面,想像了一下她看见那个被自己深深隐藏在那副娇美的皮囊下面的真实的、另外一个自己时她豁然开朗、顿悟的画面,我想像了一下她痛哭流泣、泣不成声,跟自己的过去短兵相接、被剥得鲜血淋漓的画面。然而结论是,那样的萧晗甚至会让我觉得陌生,她,或者是真正再也回不去了。
扁鹊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对于萧晗,仿佛所有人都无奈何也。
进了大门,当然不见苏昊。康生形容他,像个吸血鬼,怕见阳光,怕见鲜活的人类,别人的高兴或者悲伤仿佛都与他无关,又像都可以刺激到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康生拽他下来,他漠然的眼神扫过众人,便又退缩回自己的世界。女心理医生借故跟他交谈,但是他保持沉默,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情况不容乐观?”我寻了个机会问她。
她点点头,修长的头发盖住自己半边脸,苏昊已经无意再多作奉陪。他上了楼,康生想强行阻拦,但是女心理医生阻止了他。
“你这样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慢慢来。”
但是鬼知道萧晗会给我们多少时间配额,老太太看着我们一通无功而返的折腾,便在那儿幸灾乐祸。
“弱肉强食。”她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拄着自己那根价值不菲的拐杖,“适者生存。你们多此一举,他要么自己醒悟,绝地反击;要么自己就此沉沦下去,没药可以真正救赎他。人的身体和心理一样,强大靠自己。那些心理有疾病的人都是因为自己太过矫情,没能力甚至没有勇气
去面对自己糟糕的现状,更无力去改变他,所以就缩回自己的龟壳儿里。看见萧晗没?错对我就是干,‘我没有错’,人能信奉自己,把自己当神才能在这世界上活得好,要不然那么多的世界观,这样纷乱而繁杂的世界,人想正常便太难。”
女心理医生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对这一眼也颇有微词,我发现她对于陌生人还是戒心十足。
“你瞅我干嘛?我看你也是吃饱了撑的跟他们胡闹,你当心理医生,你还不知道这就是个富贵病?有钱、有闲的人才看得起,才会无病呻吟,真正有点儿危机感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哪有时间生心理病?人人都有责任让自己强大,外力可能助推,但绝对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你只能影响他,有多少重度的心理疾病患者,他们终身无法痊愈。我奉劝你们不要再做类似这样的无用功,不如好好研究研究怎样把萧晗给解决掉才更好,这样至少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大公害,省得她再害人害己。”
老太说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我一瞧,老太太发飙这显然是要送客啊。
于是几人并不多作停留,鱼贯而出。
那天正好是初秋,阳光正盛,夏日余威仍在,中午热得不得了,到晚上又会凉。女心理医生说苏昊的情况比她预想中要严重。她建议我们带他到专业的精神卫生中心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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