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显的逐客令。阿东和高天成双双出来,两个沉默的站在我身后。他们发现了他们想要发现的东西了吗?
我不知道。
告辞出来后,阿东笑着对我说,“嫂子这招儿高,把给出去的钱又原封不动的要了回来。”
我咯咯娇笑,“我见她是太过贪婪,这回给了她甜头,说不定下一家主人真要在她手里遭殃。”
高天成不说话,走到并排停放的两车边,两人竟不约而同都帮我拉开车门等待。
阿东先反应过来,却没有办法自我解嘲,高天成一笑,几人什么也没说,我朝高天成的车门走过去,他帮我拉开车门,手臂轻轻荡在我腰际,然后使劲一托,我就上了车。过去他只要开suv我们就这样,因为我个子较矮,自己上有时费劲,他一用力,我一借劲,完美。
阿东车开在前面,那部车子我坐了好久,在没有高天成的日子,他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司机,如今也该载载别的女人了。我那时一直在想,他该有自己的生活,现在万茜也回来了,还有他的儿子。
“天成,我们帮万茜和阿东把事儿张罗了吧。”
高天成目视前方,并不答言。恰好前边要拐弯,庞大的车身灵活得如同一尾鱼一样调转方向,汇入同方向的车流。
我用手拔拉他一下。
“倒是说话呀!什么意思?也冲冲喜。”
高天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来。
“阿东那小子肯娶么?”
“有什么不肯娶?!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么多年男未婚女未嫁还等什么?好的就在眼前。”
高天成手握方向盘,沉默。
我有些心虚,想到跟阿东那次别有意味的牵手。不由勾下头,其实我和阿东都心知肚明那次牵手意味着什么。可是命运阴差阳错,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
“如果我不回来呢?”高天成莫名其妙的问。
我当然敏感,脸上挂了怒色。
“你这话什么意思?”
高天成又笑,车不太多,他车开得倒仍旧稳当。一支手伸过来牵住我的手。
“别多想,我爱你。”
我抿起嘴巴来,在我记忆里倒还真头一次听他跟我这样说,双颊不由微酡。
入夜,两人裹在被子里,万籁俱寂,阿东今晚又没回来,我原本以为他不回来就是去了万茜家,后来才知不是,他在这城里置了另外一处小宅子,不大,装饰得也十分简单,但一个单身汉是足够了,他抽空置备了一应的生活用品,每天回自己家,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我第一次去时看见那房子心里颇有点儿不得劲儿,让他回来,要么去万茜那儿住。但是他不同意,说这里挺好的。
好什么?
好。
哪儿好?又不
是没跟我们一起住过。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同?
可这话刚说出口我便后悔。可不是,现在跟从前怎么一样?怎么相同?更何况高天成也知道这情况,但高天成一直没出言挽留。
这两个男人!
我执意,说走,跟我走。一面说一面上前去拉他,但他兔子一样闪身,躲开了。他躲开得那样迅速而又灵敏,那躲开像是蓄谋已久。我手孤独的落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尴尬得不得了。
阿东背过身去。我听见他喉咙里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
“嫂子,你回家吧。我在这里挺好的。”
“谁给你做饭?你一个大男人吃饭就是在糊弄,你自己是必不会做饭的。看!全是垃圾食品。你老这么吃哪成?”
阿东不作声,我走过去一点,他就离我远一点,我再走近一点,他又离我远一点。
我气极,问他,连嫂子也不是了么?连朋友也不是了么?怎么会躲瘟疫一样?
阿东一笑,“是瘟疫。”他小声的,“是瘟疫。”他孤独而沉默的重复了一遍。
我说阿东------
他不等我说完,说:嫂子------
无外乎相顾无语罢了。
我叹口气,转身下楼。去找万茜。万茜正带孩子玩儿,那孩子是真的乖巧,嘴巴也甜,我给他买了大包小包的吃的、穿的、玩具。他嫣红的嘴唇印在我额头上,一遍又一遍,他身上的味道也好闻,惹起我的贪念来,闭着眼睛不住的闻。
万茜跟我说话仍旧那个调调,说,瞧你!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少勾引我儿子。
我“哗”一声笑开。
“那我去勾引谁?”
“阿东啊!”万茜特别自然的接口道。
倒把我尴尬得够戗。万茜帮我倒了水,递给我。
“别在那儿装。谁不知道啊?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如果不把这事儿捅破你又要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们两个奉子成婚了。你瞧,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想过非要给他找个爸爸,这孩子对这方面也没有特别的需求。强扭的瓜不甜,我没兴趣当你的替补。”
我脸红略微得到缓解,想解释,却又无从。想不解释,却又觉得有必要交代。但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打了个马虎眼。
说:“强扭的瓜甜不甜我不知道,不过强扭完了瓜是结了,瓜熟蒂落了这事儿我知道。”
万茜说我没有大样儿,越老越没正形。我才懒得跟她斗嘴。但坐在沙发上却一时无话,阿东现在成了我一块心病,我见他这一阵子烟勤了,酒也勤了,话却少了。而且,他总是回避我。
万茜坐我对面,“阿东------我不想评论。不过你还真瞒招桃花的,高天成
对你情深意重,千难万险都要回来。你从来没问过他是怎么回来的吧?”
“他怎么回来的?”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我问过,他不肯答,三两句含糊带过。我见他说得云淡风清,也就没多问。你跟我说说,我想知道。”
万茜拿细细眼风扫了我一眼,“还是你自己问他吧!不过,我倒知阿东现在。有一次半夜我去找他,他喝醉了,光着身子。我见他一个肩膀头子,满是烫过的烟疤。我问他怎么整的,他回头自己看那些烟疤。笑,然后哭,一个大老爷们儿,捂着脸哭得呜呜的,说想了就烫自己一下。还扇自己耳光,怎么拦都拦不住,说自己混蛋,不该想,知道不该想,可越是这样对自己强调,却又越想。无措得像个孩子。梅子,你和阿东.......”
“没有!我们没有。”我忙不迭的解释,万茜意味深长的看我,眼睛里却是云淡风清。
“真没有才好!”她说。“就怕有了,你们自己都不知道。或者有了,他知道,你不知道。或者有了,你们都知道,一个强迫自己装不知道,另外一个强迫自己忘掉。”万茜低下头,柔顺的长发覆住她整个洁白的颈子。“命运啊!真是会捉弄人。”
“张若雷呢?”万茜转移话题,不由让我舒出一口气来。
“他?唉!”我叹的气比万茜那一声还要幽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肯配合。前几天我让人捎了口信儿,告诉他萧晗失踪了,托律师问他,是否知道她的下落。他说不知道,这两天闹绝食呢。如果他有那个本事,我估计他能越狱。说实话,张若雷,我感觉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你说他真傻了吧?他又对萧晗那样忠心耿耿。你说他不傻吧,可是前尘往事,所有的过往,他又都全没概念。我-----”我低下头,眼睛里不由蓄满泪水,“你是不知,我有时想起我跟他的从前来,一幕又一幕。再看他现在,再想到可能不久他就会被枪毙,心里真......唉!万茜,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万茜默然走过来,挨着我坐下,一支手放在我膝头。万茜的儿子叫万欢。我明白她为什么会给那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万欢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抱住万茜的大腿。
“妈妈,陪我玩儿。”万欢仰起小脸儿,一脸高光。
“乖,妈妈陪梅子阿姨呆一会儿。”
“梅子阿姨陪你玩儿。来,欢欢。”我朝他扎开双手,那孩子只略微犹豫一下便一头扎进我怀里来。
“你爱我不?”我问他。
万欢点点头。
“第几爱?”
我又问。
“第......”孩子面露难色。
万茜忍不住吐槽我:“又来了,你梅子阿姨
缺爱,缺存在感。跟她说,第一爱她。妈妈不介意。”
万欢却捣动着小碎步又跑回到自己妈妈身边。
“妈妈,我第一爱你,永远都不变。”万茜欣慰的俯下头,在万欢的小脸儿上印下一个温润而轻柔的吻。
那晚,我没有回家吃饭,而是留在万茜这里。王妈仍旧跟着万茜,她做的小菜仍旧地道,味道仍旧是从前的味道。只是物是人非,数年间人事几番新。另外一个房间里,万欢的所有东西终于被清空。我其实是赞成万茜这样做的,人总要学会放下,主动放下也好,被动放下也罢,过去事不可忆,过去的人不可留,过去心不可得。更何况万欢离开,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那晚,我们喝了点酒。万欢吃完了由王妈带着去睡觉,我们两个女人许久没这样放肆过,那酒一杯又一杯,起了性子,谁还在乎喝多喝少?
中间高天成来过一个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说在万茜这儿。问我几时回?我说不一定,说不定就不回了。高天成没答腔,自己先收了线。
万茜问我,高先生生气了?
“管他!”我一举杯,琥珀色液体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流转得活色生香,煞是好看。“老娘高兴!”
万茜笑着哭,哭着笑,踮起脚尖跟我的杯子撞在一起,那玻璃器皿互相碰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声响。
“对!老娘高兴!”
红酒从杯沿里被泼溅出来,溅落到我和她的脸上、胳膊上、身上、桌子上,我们两个傻女人却笑得咯咯咯像两只兴奋的老母鸡,彼此一扬脖,一饮而尽,杯中酒。
万里红尘一杯酒。如果不够,就两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眼前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