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安慰高天成。“再说还有你们。”我环顾四周,“这里就这么点地方,我和他都插翅难飞,就算他存心跟我耍花招,想要胁我,你认为警察叔叔们都是吃素的?狙击手分分钟要他的命。”
高天成抱住我,“万事小心。”他在我耳边小声交代。
我回手紧紧搂住他,“放心吧!”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陈律师转回头来时我们两个分开,随后我进了男卫生间。男卫生间里气味并不好闻,我所在一格还挨着窗,风冷嗖嗖的,我后悔没有带进来一件又长又厚的外套来。只好抱着肩,却似乎依旧无法抵御寒冷。只盼那个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张若雷能尽快尿急,噢不,光尿急看来远远不够,他最好会装模作样,要么便秘,要么整个人离了厕所就会大小便失禁,搞得衣服上哪儿哪儿都是。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见风大力将隔壁一间厕格的门摆上,那巨大而轰然的声响吓了我一大跳。最初还以为是张若雷进来了,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门在风里发出轻微的、来回摆动的嘎吱声,我才渐渐弄清楚并不是。
真不知道是希望他尽快来还是最好一辈子别出现。
因为是医院,难免有停尸房,乌鸦倒是嗅觉最灵敏的生物,它们成群结队拍打黑色的翅膀,不时发出令人生厌且毛骨悚然的鸣叫声,鸦巢建在不知名的地方。从这格厕所望出去,是医院的天井式四方形螺旋天井,临天井那扇窗窄小,只能开不到半尺,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想不开跳楼,然而真想跳楼的人光靠这点措施恐怕不够。
想死的不是人,是心。心死了的人,那副皮囊是拿它没有什么好法子的。
“笃笃笃。”我一怔,“怎么没听到有人进来,张若雷?不会是他。”
我收回心神,屏住呼吸。在没有搞清楚对方是谁之前,我当然不能轻易回应。
“笃笃。”又是两下。
暗号。
我心里一惊,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来,窗外冷风吹进来,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真是张若雷,但此时跟他这般诡异的相对,我竟一时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反应来,更何况我跟他之间有多少前尘往事啊,想到淮平,想到我帮他筹办婚礼,想到我们结婚,想到我怀了他的孩子.....
昨日种种。
“笃笃笃。”又是三声。
我几乎可以确定,隔壁就是张若雷,这是我们先前定好的暗号。警察就在门口,我们不能说话,靠什么交流呢?从厕格底下伸过来一张折叠好的纸,我拿过来,没来得及看,隔壁的水箱便“哗”的一声响起来,接着有人开门,铁质脚镣拖曳大理石地面。
这么大的声音刚才我竟然一点儿没听见。
“怎么样
?”有人问他。
张若雷似乎以沉默相对,那狱警也不强求,只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拖得老长,却愈发模糊与遥远。
他走了。他把自己搞进这里来就是为了要递给我一封信?为什么不让陈律师交给我呢?看守所里太森严了?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信送出来?
我来不及多想,将那信小心翼翼的揣进裤子口袋里。然后将门推开一条小缝,见外面没人,这才一闪身,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然后低头快走了两步,出了男卫生间。
高天成和阿东迎上来,陈律师则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过来。
几人交换眼神儿,却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
出了医院大门,上了车,阿东开车,我跟高天成并排坐在后座。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张纸。
“看样子是一封信。”我边往外掏边说,“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不过我奇怪,他在看守所里怎么写?进看守所里是要检查的。他根本不可能有笔和纸。更何况,他为什么不交给陈律师?再让陈律师交给我?”
我展开那信,见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信件,不过那笔迹我倒觉得十分熟悉,像谁又一时想不太起来。
“慢点开。”高天成交代,阿东减速。
信的抬头写:若雷。
我和高天成往下看: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出事儿了。无他,拜托往老宅亲顾父母,唯余一双高堂,这辈子没让他们省过心。
再往下是地址。
落款是“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
信很短,几乎一目了然。阿东早找了个地方把车停稳,后面陈律师的车也跟了过来。陈律师没下车,高天成一抖,将那信给了阿东。
阿东倒也三下五除二看完,抬起头来,目光跟我和高天成一样迷茫。
“什么意思?萧晗?不像啊,这字儿不像是女人的字儿。”
“你知道张若雷平常跟谁来往密切?”高天成问我。
我皱眉沉思,然后摇头。那张薄薄的信纸在我们三个人手中辗转,却又都一筹莫展。这信到底跟他的真实身份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信是谁的?他写的?在看守所?不大现实。是别人给他写的?然,那人是谁?
高天成对着那地址研究片刻,给阿东下了命令。
“去信上的地址。”
他吩咐道。
阿东习惯了执行高天成的命令,问都不问就发动了车子。不过汽车刚发动火又熄掉。
“高先生,让嫂子跟陈律师先回去吧。”阿东声音不大,“我是想,万一这是个圈套,我们两个跑也好跑。”
“我没事儿。”我当然执意要跟去。阿东固执的不发动车子,高天成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两句,放下电话他告诉阿东:一切安排妥当,梅子不
会有事儿。
说罢他将手机用力一掷,那手机碰到前排真皮座椅,轻微弹跳,然后就在汽车引掣的颤抖声中安静的等待。像黄昏等待黑夜,又像黑夜等待黎明。
那地址不难找,导航位置清晰而精准。我们到时,那周围已经在看似的平静下蕴酿风浪,几辆平常不可能出现在那周围的黑色休旅车正看似漫无目的地游离,高天成和阿东望向车窗外,跟那车里的人们互相对视,眼风错开。然后阿东拣了个僻静的地方熄火停车,另外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缓缓从我们身边驶过,里面那人我见过,是从前高天成和阿东的手下,这几年高天成不在,我让阿东发了遣散费,让他们回老家的回老家,自谋出路的自谋出路,不想高天成这么一回来,这些人又纠集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然而现在我无暇多想,高天成把地址输入自己手机对话框,然后发射了出去。
等待变得漫长,这是北方秋天九月,昼长夜短。再过几天立了冬,便开始昼短夜长。我抬腕看表,指针指向三点一刻,这个时间秋天夏季燥热余威仍在。所谓的秋老虎,可一旦入夜,风却又凉又硬。因为熄火,车里没有空调,阿东将车窗打开,几人默默流汗,却谁也没张罗要开空调,那个未知的地址究竟能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不得而知。
会有危险吗?会不会是萧晗早算到了自己某一天会有这般凶险,所以早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自己死怎么着也要拉个垫背的?这信究竟又是出自谁的手笔?如果是萧晗的话她怎么可能来得及在自己猝然出事时寄出?在看守所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这人跟萧晗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替萧晗这么卖命?萧晗!萧晗!能这么为了萧晗的人......
我心里一动,一个人名几乎脱口而出。
然而,不等我开口,高天成的电话响起了微信提示音,他点开,我见有人给他传了简讯。那人说,里面一对老夫妻,没什么可疑,在这儿住了有一阵子了,房子是个二手房,据说是儿子替他们买的,那对老夫妻老爷子姓淮。
我们三人对视。
“淮海!”
我把信拿过来。
“是的,淮海的字迹。”
我太熟悉了。
“看守所里的人是淮海,不是张若雷。”高天成下了定论,阿东点头默许。
也只有淮海才有可能像疯子一样没有底限、毫无原则、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萧晗的一切命令,还会为萧晗的生死着急,还安排下这样的一段戏,全是为了萧晗。
“那这信......”
高天成合上手机,“应该是他提前写好的,安排了老头老太太或者其他人邮寄给他。看守所会检查,但这信又没任何问题,所以
他才能瞒天过海。”
“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律师带给我?”
“他不放心。事关萧晗,除非是你。旁人他都怕,他怕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会顾忌张若雷或者萧晗的死活。但是你不同。至少你对张若雷不同。他知道。”
所有推测合理。
“那张若雷的下落......”
“这是淮海的筹码。他现在只想告诉我们他是谁。”高天成重将目光落回到那封信上,“真没想到淮海竟是这么个痴情的种子,萧晗毫不犹豫的推他出去当了炮灰,还借他的手要了张若雷的财产,他有什么呢?他图什么呢?”
“爱情。哪有道理可讲。”阿东接了一句。
“人的审美真是,像萧晗这种女人,居然也有人肯这么为她。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众人不由感慨,高天成的小喽啰早悄无声息散尽。陈律师也先行告退,阿东说到了接梅森的时间,说着也不等我们同意便发动了车子,一边转弯一边自己在那儿兴奋。
“我们仨一起去接他,他肯定高兴死了。”
梅森出了校门便见到我们仨个并排站在那里,一时愣住,我、高天成、阿东三人相顾一笑,梅森这才安步当车的朝我们走过来。
阿东倒首先不乐意了,说平常你见我都扎着两条小胳膊燕儿似的飞奔向我啊,怎么着?多几个人你骄傲了是不是?
梅森倒像个小大人一样振振有辞。
“哪敢啊?是你们三个不约而同,搞得我觉得幼儿园都蓬荜生辉。再说了,你们三个论亲疏感情不分厚薄,排名不分先后,你倒说说看,我奔向谁另外的两个能不吃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