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带万欢去接陈念兄弟俩。梅森远远看见万欢,欢呼雀跃,但我看出来万欢并没有梅森那样开心。人在不开心的时候,不必勉强他,非要让他强颜欢笑。生而为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很正常。更何况人生无常,谁能做到永远开心呢?
人不强求一定,则会少去大半烦恼。
如今,唯寄望于万茜可以平安归来,也唯寄望于万欢可以早日恢复天性。不,没有寄望。人生哪有寄望,只有尽力而为。
上了车,梅森跟万欢坐在后座,两个小朋友交换了彼此的心情与经历,都描绘出彼此的生活并为之向往。没一会儿我又去接陈念,陈念见到万欢内敛得多。我初见张若雷,他一副世家公子哥儿的形象,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儿。陈念在这一点上跟他实在不同,陈念少年老成,喜怒不大爱形于色。我看陈念,常有一种错觉,觉和他跟张若雷是完全两样的人,可是另外还有一些时候,我也在想,当日与君初相识,我见他并未犹如故人归。那时在我面前的张若雷,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带我去见他母亲,当然也记得他所谓的母亲在最后揭晓答案时所发生的一切。
人生如梦,我们却总爱当真。
我看着三个孩子,心想,如果再加上淮平、小叶的儿子,如果他们都在该有多好。
我没什么胃口,万欢也没什么胃口。
我不知梅森是否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陈念是一定注意到了,但他只淡然扫过置于万欢面前的杯盘,随后又扫过我面前的杯盘,然后眼睛向上攀爬,最后停留在我脸上,我跟他的目光对在一处。他朝我笑笑,我觉得那笑似乎在奉劝:没关系的,你们都能平安度过这段人生的低谷。
此后许多年,我跟陈念在一起聊天。他跟我说他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亲生父母没在自己身旁,他很不开心,想过为什么他们不要自己,也想过去找他们,甚至想过也许他们有自己的苦衷。那些念头日夜折磨他,他以为自己跨不过那个坎儿,不过后来也没事发生。
所以后来无论他遇见什么事,都告诉自己要忍耐一段日子,忍一段日子也许就过去了。果然后来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所以陈念一生不劝别人从他们自己的悲喜里走出去,人生悲有时,喜有时,欢乐有时,痛苦有时,没有十全十美,命运让你痛,痛一痛好了,为什么非要逢人便讲自己没什么好痛的呢?
晚餐快吃完时,有人打进电话来。我一看,竟然是小叶的胞妹,她来电话干什么呢?当时把那间小公司赠予她时,她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算起来也过了一段时间,当初她也是千恩万谢。
不容多想,我把电话接
起。
“喂?您好。”
“你好。”
我听出是她的声音。
“梅总,上次的事情我真不胜感激,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再过来,我想一尽地主之谊。”
“近期恐怕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心意我领了。”
我真没什么心情跟她寒喧,于是想尽快结束对话。
“梅总,我跟我姐姐相依为命,从来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我想知道一些我姐姐的旧事。”
提到小叶,我心下不由生软,语气也因此而和缓许多。
“这样,以后有机会吧,或者我去你那儿,或者你方便也可以到我这边来。”
“好好好。梅总......”她略微吞吐,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
“行,没有特殊的事儿我这边还有点儿事。”
我想挂断电话。
“等等,梅总。”对方适时叫住我。
“有一点事情的。”
“噢?”
“是这样,公司的业务还可以,我想扩大规模。”
“扩大规模?”
她这是想问我的意见吗?
“是啊,梅总,但是我资金不够。”
“资金不够?”我重复,这是想让我投资?
“叶总,我跟令姐确实有一段渊源,小公司,就是一点个人的小意思,我也想让故人的亲人过得好一些,但此后你公司的经营方针以及所有一切,无论你想扩大再生产还是想结束它另谋他图,我都没什么意见。那公司是你的了。”
“我知道梅总,但是这个将要上马的项目一定十分赚钱,我十分看好,但是我自己实在啃不动这个大项目,所以才需要您的帮忙。”
我凝住眉头,本来想一口拒绝,但又一想,或者这孩子真是想在事业上一展报负。
这才和缓语气,“那这样,你写一份商业计划书,把那个项目的详细情况罗列出来,我考虑一下,也让我们公司项目部的人帮你把把关。”
“好的,梅总。”
三日后,我收到一份快递,就是小叶胞妹的,我打开一看,发现她的所谓的商业计划书完全是照网上扒下来的,根本没有自己的灵魂。非但如此,那个项目我看了,也没什么可为。于是便给小叶胞妹发了一条微信,直陈利害,并且告诉她没的可为,我也无意再注资,并嘱她做好自己现在的这间小公司,有时间也可以过来,我会带她去看一看她的姐姐。
信息发过去我也没关注,刚好下午还有一个会要开,苏氏那边我从别的集团高薪挖过来一个ceo,这么两头跑我真有些吃不消,再说三个孩子也需要我。
我也想明白了,人生是个舍得的过程,该舍真要舍。
我着急开会,又着急往苏氏赶。开会时小叶的胞妹来了电话,我料她没什么正事儿
,于是按断了电话,她语音又急切的跟了过来。我想会后再说。等散了会又着急往苏氏赶,在车上又小憩了一会儿,她的事儿便给忘了。直等到下班回到家,这才想起还没有回她的微信,等我开了微信发现她给来了好多条微信。
开始说的话还好,大抵就是感谢的那些客套的话云云,后来又开始诉说这么多年来他有多么的不容易,最后两句话让我很不舒服。
居然暗示我跟小叶的死有关,我是因为内疚才会买下那个小公司送给她,并且语带威胁,说如果我不再给她投钱的话,她虽然不能开棺验尸,但她一定会不遗余力,甚至不惜散尽家财调查她胞姐的死因。
我看了也没在意,想起萧晗临走时跟我说过的话。
当时我已经出手把那间小公司买下,唯一的条件是让她对萧晗好一点儿。女人当然忙不迭地点头应是,不过萧晗次日就辞职离开,离开之前萧晗打电话给我道别,挂断电话之前萧晗让我以后小心点儿小叶的这个胞妹。
“为什么要小心她?”
“她那个人我太清楚。梅子,我也不知该怎样评价你。你可知升米恩,斗米仇。如果我没料错,依她的能力这间小公司很快就会被她搞垮,但是她已经食髓知味,一定会管你再要钱,如果你不给,我估计她会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会?”我当时还十分笃定。“再说了,她能再用什么手段?钱在我兜里。”
萧晗呵呵笑笑,没作声,后来对我说。
“梅子,你记住,如果将来真出现这种情况,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斩草除根。否则你后患无穷。千万不能妇人之仁。”
我当时还觉得不能。
现在看来,萧晗永远能料敌先机,智商何止碾压我千倍万倍。小叶胞妹的微信扰得我颇有些心神不宁,不过想到山高皇帝远,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于是也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她找上门来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有人通报,说有我的故人到访。
我一见,竟然是她,眉头不由皱起,跟她也实在没太深的交情。自然不想见,于是着人告诉她,我不在公司,让她事前跟我约好。
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否如萧晗所料。
结果小叶胞妹竟直接在大门口撒起泼来,也没给我打电话,让来人回复我。说什么我是杀人凶手,是我害死了她的胞姐,她来为她姐讨回公道,如果我避不相见,她则要拉个横幅在我公司大门口一直等我。
听了简直让我哭笑不得。
她不这样还好,我沉吟不语。怎么办呢?毕竟是小叶的胞妹。然而小叶这胞妹跟小叶的人品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喂不饱不说,还混不吝。
来人等我回复,我也有
点挠头,暗想如果将我与萧晗对调,不知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儿。
“让她上来。”我吩咐道。
没一会儿秘书将来人带上来。我坐着没动,我见她脸上露出些许局促,但强自镇定。
秘书转身欲走。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秘书。
“帮我报个警,不用联系李局。直接打110报警,就说一位姓叶的女士觉得自己失散多年的胞姐死因有疑。”
“梅总。”小叶胞妹脸色十分难看,“我-------”
我用手势阻止了她。
“去吧,照我说的去做。”
秘书欲领命出去,小叶胞妹惊惶失措拦住我秘书。
“梅总。”我听她拖着哭腔。
“我错了。”她双手垂立。“公司让人给骗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这时我没有妇人之仁,也许就没有后来的另外一番波折,当然这是后话。
秘书站着没动。
“梅总,我在这儿,有个见证。”
我点点头,小叶胞妹气焰顿时消去大半。
我按下公司内线叫来财务。
“有现金吗?让出纳给我拿五万块钱。”
没一会儿出纳拿过来五万块钱,我交给秘书,让她拿给小叶胞妹。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她说。“我跟你姐姐是有些交情,不过也仅此而已。我帮你一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二来是为了萧晗。以后,”我看着她,“我不想再看见你。”
女人双手接过钱,秘书送客。后来我着人到她那个城市调查,原来她认识了一个男人,倒还真让男人骗光了所有。
突如其来的财富,于某些人来说是机会,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灾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