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不恨她,也并非......多爱她。我,我们两个的恩怨,待她脱离了危险再说。”
高天成沉默不言,阿东朝金先生走过去。走到他面前,站住,金先生盯着阿东的脚尖,阿东开口道:“爱不爱你,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金先生怔愣一下,喉头发紧,想起跟万茜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那也是他的第一个夜晚。杀手无情的啊,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栽在女人身上,不想最后竟不能免俗,他不是没跟自己斗争过。
有时金先生也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会做掉李剃头,不,杀李剃头他从来不后悔,他后悔认识了万茜。早知如此挂人心,悔不当初不相识。这些婆婆妈妈与儿女情长曾何等让他鄙夷,如今就让他何等牵肠挂肚。
日前多少个组织的人追捕他,他以为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但他想我不能死,我还要回来,我要带万茜走,万欢还没有找到,万茜哭了一宿,孩子没找到,孩子是她的命,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儿子,我要替她找到万欢,我要带她们远走高飞。
四个是组织里的顶尖高手,追他到海边,把他们引到海边,那是金先生的有意为之。在决定跟万茜在一起那天起,他给自己安排了后路,反目或者互撕,他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他跑上岸边岩石,岩面是立面陡峭。有一人拿出一叠资料来。
“你该死个明白。”那人说。资料像雪片一样,金先生扬手夹住一张,又一张,那些印字的纸在他眼前,他看,上面说,万茜有12个贴身的女侍卫,江湖人称十二神煞,十二个人联手,攻无不克,从未失手。李剃头死后,万茜一直死死咬住组织,她早知道金先生的底细。
“她对你全部都是假的。”
金先生抬起头来,失神。这个情景他在脑中想过无数次,他穿着防弹衣,被逼到死角,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诈死没有多难。他跳下去,有人当胸一枪,解释得通,解释得通,然后他爬回岸边,趁着月色,叫醒万茜。
“万茜,跟我走。”
万茜,跟我走。
万茜,跟我走好不好?
他拉住万茜的手,仿佛拉住另外一种命运,仿佛终于真正活一回,不是重生,不是。
“万欢让其中一个把孩子送回了国内,另外11个她则直捣我们的老窝儿。组织严阵以待,你可以戴罪立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然你会死得多惨你自己应该知道。”
海声,浪声,风声,头顶似有海鸟,单薄的翅膀博击长空。他嗫嚅嘴唇,鼻腔里充斥咸湿的空气,海盐沉淀在他皮肤表面,有霜雪于他心中掠过,这不是冬季,然而他觉得彻骨的冰冷,如同失去灵魂。
他于人世间就那样漫无目
地的游荡,以为终于没成浮萍,谁知竟是空欢喜。
他得到的情报都是错的。
万茜不爱李剃头,她不会只身犯险只为李剃头。组织曾经给他的资料上显示,他们夫妻不睦,李剃头对万欢也乏善可陈。
不,她不爱他,她爱的是我。
四个人,双只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他,他们在等他的决定,然后好进行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无非生死。他怕生还是怕过死?他都怕过。他曾经怕过生,生而为人太痛苦,他也曾经怕过死,生,再苦,他仍旧求生。
生死他都怕过,然而如今,他平生第一次觉得,生死都是等闲。
真的都是等闲。真的。
她......
他想说话,却又自觉的把后面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风掀起他的发,于风中纠结。他眯缝起眼睛来,许久,艰难吐出三个字。
“我错了。”
他把枪放下,枪脱手,撞击海边岩石,发出沉闷的响声,又迅速被巨大的惊涛拍岸的响声湮灭。
他喉咙发紧。
来人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其中一个双扔给他一个文件袋子。
“里面是送万欢回国的女人,曾以修女身份作掩护,回程她仍旧穿修女服,直到跟万茜他们汇合。为表决心与忠心,先把这个女人解决掉。”
金先生机械的拾起资料,打开,然后抽出里面的照片,一个外国女人,面皮白净,高高的鼻梁,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眉毛也是褐色的,真好看,就是她把万欢送回国的,万欢是安全的,至少目前是。
他不知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愤怒,第一个闯进他心里的念头竟然是:万茜,找到万欢了。他安全,他没有事。
但随后他便嘲笑自己。万欢是安全的,万茜一直都知道。
他低下头,拾起枪。从四个人中间穿了过去。
走出两步后面有人叫住了他。
“别再选择错了,你知道万茜她们会是什么下场,她们一定有去无回。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组织不会再给你机会,这次是念你初犯,而且组织相信,经此一事,你永远不会再背叛。”
永远不会再背叛。
是的。
他后背在海与天中间停顿了数秒,然后跃下海岩。
找到那个修女,修女一看到他,立马什么都明白了。她扯掉自己灰色的修女袍,两个人斗在一处,他有无数次下杀手的机会,却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直到他看见自己的同伙。他们一直在跟着他,金先生没有选择,或者,他不愿意选择,选择其实让人痛苦,下一招,金先生卖了个破绽,修女欺身向前,刀锋迎上她雪白的喉咙,血从里面呈喷溅状射了出来,修女踉跄停住脚步,惊愕的目视前方,一只手捂
住脖颈住的伤口。
金先生站在不远处。
“你去干什么?”
“万茜。”
她声音嘶哑。
“你们一定会死。”
金先生说。
修女笑了,“我们知道。”
只是遗憾,没能跟她们死在一处。
她想说,然而已经不能够,修女轰然躺倒,金先生目光所及,组织里的人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一般悄然隐退。他又将目光重回调回修女身上,见她瞪着灰败的大眼睛,面色苍白,血仍旧在朝外涌动,金先生突然间想哭,为生命之脆弱,为每一个人的命运。
我们知道。
修女说。
我们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他想问,然而知道不会有人给他答案。平生第一次觉得六神无主。他耳边总能响起那句话来:我们知道。
你们一定会死。
我们知道。
万茜也知道吗?
明明知道是一死,她还是愿意去,她爱他,爱李剃头,所以愿意去。
那他呢?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再相逢两个人就是敌我,就是你死我活。生命多么可笑,此前没几天,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她还告诉他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还为了他们那些人的安危只身犯险。
他不值得她爱吗?
然而金先生宁可相信爱情里也有先来后到,也许,他只是迟了,并不是不值得。
他应该尽快赶回组织,金先生如今是戴罪之身,戴罪立功,一雪前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先回到自己的家。如果那里可以被称之为是他的家的话,家里没有人,也没有锁门,他直接上到三楼,他们的卧室,万茜的手机仍旧在,手机里还有他们在一起拍的相片,还有他们发给彼此的信息,金先生每一天都会跟万茜说一句,我爱你。
开始没有那么爱,后来说着说着,就真了。开始这三个字那么容易出口,后来这三个字每一次都让他觉得重逾千斤。
他坐了一天一宿,终于等来高天成跟阿东,直到那时金先生才突然间意识到,也许他就是回来等这两个男人的,他不是来凭吊任何人,凭吊他跟万茜的那段感情的。这两个人------他们或许没有能力搭救万茜,但,或许有办法搭救万茜。
她爱自己吗?
不知道。
哪怕她不爱自己,他仍旧不愿意看见她死,更何况还有可能死在自己手里。他下不去手,也就那一刻起,金先生明白,他的路,似乎走到头儿了。金先生想起某日在机场,遇见一位大师,大师主动找他攀谈,金拿对方当江湖骗子,没给他好脸色。大师倒未尝在意,只笑笑,对他说,你重生的那一日,就是你死的那一天。
你重生那一日,就是你死的那
一天。
金先生抹了一把脸。三人从长计议,高天成跟阿东害怕组织的人将这里作为伏击的目标。
“不会的,”金先生解释,“组织有难,除了那12个人,噢不,现在只剩下11个人了,除了那之外,谁也不知道万茜请没请其他的援手,李剃头从前的帝国组织庞大,总有亲信,或者万茜许以重利,他们也可能会倾巢出动,所以所有人都接到命令回去驰援。”金先生环顾四周,眼神复杂,他在这里生活多久了?这些都是命运对他额外的馈赠,他该心满意足了,金先生回过头来,“所以,这里暂时安全。”
是的,不过就是暂时,至于以后,谁知道?
也许-----
金先生再一次环顾四周,没有人会再回来这里,没有人会再在乎这里。
是的。
没有人。
他有些伤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伤感,在他们这些人的人生字典里,这些也是最没有价值的情绪。
他摇摇头,试图不动声色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儿赶走。
“组织,”他幽幽开口,“我知道确切的位置。我相信万茜也朝那边儿去了。阿东,帮我拿纸笔来,你们必须熟悉里面的地形。”
三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金先生开始作图,铅笔跟纸张之间沙沙作响,金先生边画边出言讲解。
“这儿,总部,这儿,是指挥室,指挥室里我们都没去过,这才是我们主要活动的区域,这里是待命的区域,这里是休息室,这里是刑室,一共有七间,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刷脸,这里需要指纹,否则进不去,这里的防弹设施堪比国安局,炸/弹都没法儿实现爆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