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成走上前去,也没问他笑什么。
坐在他旁边,阿东倒也没避讳。他知道高天成是聪明人,这个时候他越隐藏,他越会刨根问底。
可他不想公布答案。
高天成将酒递过来,阿东接过,两人象征性的碰了一下杯,玻璃杯壁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人一仰头,一饮而尽。
夜空的尽头有星,星星弥漫在空中,也散落于海上,它们似乎无处不在,高天成又倒出两杯酒来,深觉此情此景万般往事该涌上心头,大脑里其实却一片空白。
他想,这世间多少男人女人都如此混沌而蒙昧的活着。男人的大脑被酒液麻痹,女人的大脑被眼泪所淹没。醉生梦死,人生总能过得更加容易一些。活得太清醒有时是一种罪过。
高天成想,要不要告诉梅子真相?如果此去真是一去不返,至少她知道过真相。
他看看电话,终究没有把梅子的电话号码拨出去。也许他能活着回来呢?
高天成跟阿东不约而同叹气,两人相视一笑,继而举杯邀明月,敬谁呢?倒真没有人让他们敬,高天成很想问阿东,如果此去不能回来,你有无遗憾?高天成知道阿东一定是有的,他不像他,阿东连个家都没成。
他突然间哑然失笑。
“阿东,”高天成问,“没见过你跟女人在一起。你是不行啊还是?”
阿东站起来,白他一眼。
高天成追过去,“真的,你是不是个雏儿?”
高天成问完兀自哈哈大笑。
阿东嫌恶的望他一眼,走过来,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高天成看着他,他爱梅子吗?有多爱?为什么爱她?什么是爱?他搞清楚了没有?
海上升明月,这里的每个夜晚都可以听到潮声,潮声一浪接着一浪,侵袭岸边岩石,拍打着沙砾,高天成记得刚到这儿的时候讨厌晚上的浪声,有时那浪声会吵得他睡不好觉。现在没有这浪声,他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已经习惯了。
想家吗?
不知道。
想的吧。
前两天他刷了抖音,看了大张伟说的一句话,那个巨丑的男星,说实话,还没他长得帅,曾经红遍大江南北,是无数人的偶像。他从前对他没一点儿印象,但那天他看到他说那一句话,那句话成功俘虏了他。
大张伟说:我就喜欢在家里呆着,你拿着钱,你有钱哪儿都能去,但是只有家,不是你有钱就能回得去的。
高天成想这是一个有阅历的人,他看过人世浮沉,对这世界有自己的理解,这些弥补了他相貌上的缺陷。
他想将那个短视频分享给妻子,后来作罢。
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自从跟妻子在一起,他还从没理直气壮、明目张胆的跟
她说过喜欢或者爱。
说不出口。
他不是没跟别的女人说过喜欢或者爱,张口就来,不想对着梅子,哪怕是对着电话,他无法说出口。
爱要怎么说出口呢?
高天成笑笑,目光落进酒里,酒里有他的影子,细看,还有旁人的影子,他的父亲、母亲、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曾经的一切,他端起杯子,酒液带着温度流入喉咙。
这算是跟往事干杯吗?
他不知道。
他是想彻底忘掉过去的那个人,然而这么多年,他真做到了么?
阿东靠近,男人的气息,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临窗眺望远方,目光洞穿黑夜,巨大热带阔叶树木在院子里投下阴影,随风轻轻摇摆。
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能吞下每个人的呼吸。
“也不知道金先生那边怎么样了。”阿东更似在自言自语。
“是啊。”高天成回了一句。
“也不知万茜现在在哪里?她明明知道是去送死。”
“是啊。”高天成似乎无意识的重复了刚才的答案。
就算明知道结果也要去做,人这一生总要奋不顾身一次。如果一次都没有,人生难免枯燥、寂寞,没有任何色彩。
他们这样的生活算是有色彩吗?
色彩斑斓。
高天成笑笑。大过劲了,命都快被自己给玩没了。
一杯酒又入肚,阿东伸手拿过他的酒杯来。
“别喝了,真有事儿怎么办?”
高在成拍拍手,未作反抗,也没出去,躺在阿东的床上,阿东也上了床,两个男人仰面躺在床上,沉默笼罩室内。似乎末日来临,地球荒无人烟。直到两人眼皮沉重得打架,打完了架又亲密无间合在一处,睡着了。
睡着了。
刀条脸却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怎样才能睡得着呢?怎么样也睡不着。孩子们到现在下落不明,刀条脸那边已经撒出去人手,但没好消息传来,唐局这边也是,我想自己一个人开车出去寻找,去找,带着手机,现在又不兴使用固话,真的是求财,无论对方是萧晗也好,是谁也罢,总归会跟我们谈条件,只要能联络上,条件好谈。
没有人比那三个孩子的性命重要。
要什么给什么。
所以条件好谈。
最重要他们出来,露面,来跟我谈。
唐局那边还在尽力,问我需不需要监听电话什么的,我婉言谢绝了。我怕撕票,除了这三个孩子的性命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想要。把他们三个还给我就行。我见过许多生死,一幕又一幕,最近的一次是那个像西部牛仔一样的男人,康生。康生的头,下面全部都是血,再此之前是小叶的儿子,张家老太太,张若雷父亲,小叶,苏白,淮平......
人
的生命太过脆弱。
刀条脸没让我出去。她的理由很简单。
“万一你也出事怎么办?”
我觉得她有些草木皆兵,但也知道她是为我好,也为孩子们好,动大额钱码,得我签字作数。
说到这儿,刀条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不能出事儿,你不能出事儿,你不能出事儿。”
她一连重复三遍。
她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吓人。她本来长得没有多好看,现在面如死灰,像个吊客,紧紧握住我手。
“太太,你不能出这间屋子。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从我跟你开始,你就是我唯一的任务。保护你,你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唯一的任务?”我有些奇怪。但旋即了然,她是高天成安排照顾我的人,我的生死安全自然在她照应之列。不过当初我以为她不过只能洗洗涮涮照顾我饮食起居罢了,没想到她还身怀绝技。
“太太,这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担心的是------”她脸变得惨白,灯光映下来,颜色愈加的诡异。弄得我都有点儿毛骨悚然。
“我怕是萧晗。先生一直让我小心萧晗。是我,是我太大意了。如果三个孩子只是个烟雾弹的话,如果你跟先生都出了事儿,那偌大的家业便-----便会不会落在萧晗之手?她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
我看着刀条脸,仿佛这么多年头一次真正认识她。不想她竟有这样的见识。我身边的人呵。我看着她,突然间安静下来,是时候该抽丝剥茧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往前好好捋一捋便能将事情梳理出来一个大概的脉络来。
我坐下,看着刀条脸,她眼睛都肿了。
天已经十分晚了,我又给唐局打了电话,唐局接了我的电话,说有急事处理,孩子们有了消息,让我在家里等他的消息,我想再问,可是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我克制住了想再打给唐局的想法儿。
我能听见我跟刀条脸的呼吸声,十分清晰,空气跟空气摩擦的声音,遇见与融合。
刀条脸劝我再睡一会儿,她说她来等电话。可是我怎么会放心?
只好等。
人生穷途末路,只剩下等这么一条道。
对方是什么来头?
想要什么?
会不会我们冤枉了萧晗?
都不知道。
刀条脸其实比我还要紧张,但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偏偏轻松这事儿越装看起来越不成样子,越不靠谱。
坐了一忽儿,她便又起身,我以为她去洗手间,却不是,她跑进厨房里,又不关门,叮叮当当的又是洗又是切,听得我心情越来越烦躁,于是跑过去向她抗议。
“能不能消停的?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刀条
脸也不理我。
我只好关上厨房门,让声音小一些,但是刀条脸却把厨房门打开,头探出来,“你知道什么?”她可真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他们回来一定饿坏了,也一定吓坏了,我知道他们三个都爱吃什么,他们回来就可以吃,吃完了洗洗就可以睡。”
我知道她说的不全都是事实。还有一个事实是她不想在那儿傻等,不想在那儿干等,她受不了,熬不住,有个事儿占着手,一忙活,时间还能好过一些。
我本不爱在厨房里流连,好多年没进过厨房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实在太难过,后来便也跑进厨房。
“还有什么需要处理?”
刀条脸也不理我,直接扔给我一条胡萝卜或者蒜头,灯光笼罩,水声,切菜声,洗菜声,那些窸窣的动作充斥这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屋子里似乎有了一点烟火气,仿佛孩子们在外面玩儿,正等着一会儿饭菜上桌,
梅森是他们当中最馋的一个,他常会一个人偷溜进厨房偷拿好吃的,刀条脸坚决抵制他这种行为,每次都看得紧实,却又每次都防不胜防。现在孩子多了,三个孩子还会打配合,有一次刀条脸就被三个娃娃给骗了,刀条脸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两个孩子巧立名目缠住了刀条脸,梅森下手去掀了她的厨房重地。
刀条脸那天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能记得起来,又是恼又是高兴,后来她跟我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后生可畏啊。
后生可畏。
现在这些后生呢?
真想这些后生啊。世界以后就是这些后生的,陈念、梅森、万欢,我还能想起我当时失去淮平时的样子,我还想起小叶的孩子在小叶墓地里的情景......
结果,“呀!”
手里菜刀落了地,我一瞧,手被切了一个口子,正往外冒殷红的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