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很明显地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奴出来向天后报信的时候,应该也有旁人往陛下跟前去了。”
武皇后给了他赏银,叫他退下,抬手揉着额角,对其他人挥了挥手,只叫上官婉儿和幼安留下来。如今含凉殿中可以在诏令起草时动笔的女官,已有二十余人。可这二十余人中,武皇后向来只喜欢跟她们两个商议些事,并非因为多么看重她们两个,多半是因为她们一个喜欢旁征博引、一个最擅言辞风趣。幼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其他人低头垂首、鱼贯而出,知道天后接下来是要说明崇俨遇刺案。
明崇俨自从入宫替皇帝医治头风以来,起先坚持不肯收俸禄,后来推辞不过收了俸禄,又将钱财全部用来向穷苦人施舍药物。再加上后来明崇俨借推算天机的名义,染指朝中的人事变动,被他恰巧“算”中而被革职处置的人中间,又有几个向来在民间名声不大好的人,几番积累下来,明崇俨的声望越来越高,几乎成了高风亮节的化身。
这种情况下,对他的突然身死,必须得快速给出一个交代,才能维持住皇室的威信和脸面。天后仍旧慢条斯理地开口:“陛下应该会亲自指派人手,去查明崇俨的死因,不过……”
上官婉儿和幼安,都明白她的意思,天后担心皇帝指派的人会借题发挥,把脏水泼在她身上,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天后要派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盯着这件事。那些古板的朝臣,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把她从代理政事的位子上拉下来,这也是她向来的习惯,只要嗅到一点点危险的气息,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幼安实在不想跟这件事再有任何关系,因为那张图样,李旦已经对她很是恼怒,再加上仍在暗处的四郎君,她夹在中间实在难办。
可上官婉儿却从容地开口:“天后殿下,安娘不是曾经被人拐进黑市,最后又回来了么?要我说,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多半也跟亡命之徒,或是地痞流氓脱不了干系,安娘为人机敏,叫她去打探着点,应该比旁人都管用。”
她一开口,幼安就觉出准没好事,只是当着武皇后的面,要是百般推脱,也未免太不像样子。眼见上官婉儿清丽的面容上,眼睛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幼安心里忽然改了主意,也抬头对武皇后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天后认为妥当不妥当。这种事情,还是止住流言蜚语是最要紧的。”
一盏茶之后,含凉殿正殿的大门悄然开启,上官婉儿和幼安几乎是并肩从里面踏出来。门口原本正在探头探脑的洒扫宫女,赶忙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清扫砖缝。
上官婉儿朝着幼安大方地一笑:“你胆子真是大,这种主意也敢对天后说,难怪当初与内监对食的事,都不能打倒你,你根本就不会顾惜自己的脸面。”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幼安想起当日生生憋住的一口闷气,还是觉得窝火得很,她也同样报以微笑,甚至握住了上官婉儿的手:“并不是我说动了天后,而是天后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从我的口中说出来了而已。”
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从天后面前退出来后,还有说有笑地聊上许久。幼安贴近一点,对上官婉儿说:“你饱读诗书,只是千万别把自己读傻了,你想把我从天后面前除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宫中用人向来都是双数,除了用起来方便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两个人便能互相制衡,奴仆终归是奴仆,怎么都越不过主人,你越是像恶犬一样撕咬我,天后就对我越放心。”
上官婉儿一怔,在她眼里,幼安向来不过是有几分好运气罢了,即便此时此刻,她也仍旧觉得幼安凭借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聪明。她很快摆出一副跟平素一样的冷淡笑意:“你想多了,我并非想要在天后面前独占鳌头,我只是简单地讨厌你,除了你,换任何人来都可以。”
幼安歪着头看她,好像从她的话语里,忽然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上官婉儿伸手推开她,沿着含凉殿前宽阔的宫道走远了。
幼安说给天后的主意,其实很简单,只要摆出一副全力追查的样子,然后再安排一个起眼的人物来认下杀了明崇俨的罪名,事情就算了结了。说起来,武皇后其实并不真的关心是谁杀了明崇俨,不过上希望这件事快些了结而已,不要节外生枝。
除此以外,幼安在这件事里,还藏了点别的心思,要是她猜得没错,四郎君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果然,天后命她去调查明崇俨遇刺案的消息,才传出去几天,四郎君新的信使就到了。有点令幼安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在欣兰院里、一直跟在孙婉莹左右的吕楚楚。
幼安早就想到了,当时欣兰院里一定还有四郎君的人,只是当时没看出来,这会儿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孙婉莹那些飞扬跋扈的举动,都是吕楚楚从旁挑唆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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