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香香的小嘴撅起来,低着头。
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命都快没了?难道今天在稻田里刺杀,是针对自己的?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我有啥好值得别人花大价钱雇高手来杀的?什么人这么傻?
嗯,奶奶也许是在吓唬人。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如此不顾体面,大白天的裸泳,还被陌生男子撞见,奶奶气得不行,才这么说的。不能当真的。
当着外人的面,奶奶不再数落她。而是走进佛堂侧面的厢房里。
郝香香低头远远跟着。她惊讶地发现,奶奶步履轻盈,踩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丝毫不费力,身姿优雅,稳稳当当,耳环发簪步摇纹丝不动。郝香香一步一滑地跟着,心里想起费大娘曾经说过的话:早年间,郝太夫人在江湖上名头很响。看来费大娘没有骗自己,不是编的故事。奶奶轻功在师傅之上,比黄衫女子更是高了几个台阶。
进了厢房,奶奶坐在主位,那位年轻男子客气了好几次,终于坐在奶奶的右手边,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浑身上下散发着高贵气质。那是主宾的位置,是贵客才会坐在那里的。能受到郝太夫人的礼遇,必定不是凡人。说不定真是给三小姐招的贤婿,嘻嘻。郝香香心里幻想着,不过她挺会装,脸上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
郝香香老老实实站在地上,靠近门边,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出大气。
奶奶看了看郝香香,说:
“三小姐,过来坐吧。”奶奶的语气变了,变得很平静,平静里还透着客气和尊敬。
郝香香像个乡下野孩子一样无忧无虑长大,从来没有人称呼她一声:三小姐。
今天,已经是奶奶第二次这么称呼她了。而奶奶,不是凡人啊!
郝太夫人,作为家主的母亲,不仅在郝氏家族拥有崇高的地位,而且还是寒山派现任掌门的亲妹妹,听师傅师娘说过,从前在江湖上,奶奶还没有嫁到郝家时,着实风光无限。
郝香香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奶奶。
“过来吧,莫非,还要我去搀扶你吗?”奶奶又发话了。
郝香香这才确信自己可以过去坐下。今天自己居然可以挨着奶奶坐!太让人惶恐了。
郝香香慢慢蹭过去,挨着奶奶的左手边坐下。
这个位置,是父亲郝明远的。郝香香见过几次父亲,都是在过年过节时,奶奶如果不愿意回枫叶堡,父亲就会亲自来郝氏庄园,拜见奶奶,顺便也把郝香香叫来,训几句话。
郝香香看见,父亲每次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父亲在奶奶面前,很恭谦的样子,把家族里的大事,一件一件细细说给奶奶听,奶奶听着,微微点点头。
今天,奶奶对自己这般态度,非常不同寻常,让郝香香有些受宠若惊,联想到奶奶让师傅去通知枫叶堡——为三小姐招亲,郝香香再傻,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劲。
“银杏,把门关上,你在门外守着。”奶奶一声吩咐,一直站在门外的黄衫女子过来,把门紧紧关闭。银杏并不在门口候着,而是很守规矩地立在不远处,她明白,太夫人要说要紧的事,她不能听,还要保证没有别人来打扰或偷听。
郝香香看向窗外,看见那只浑身雪白的晶莹犬,也非常乖,趴在银杏脚下,一声不吭。奶奶院子里的人和狗,都漂亮极了。只有自己是个大大的例外。郝香香心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嗯。”耳边传来奶奶清嗓子的声音。郝香香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凝神,屏气。
“吃点点心吧,喝口茶,匆忙把你请来,着实有些失礼。”奶奶温和地看着年轻男子。
男子连忙欠身,嘴里说道:“老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晚辈能为太夫人尽微薄之力,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师傅可好?我也有一阵子没去看他了。”奶奶又问。
男子又连忙欠身,说道:“师傅他老人家最近一直在闭关,我们做弟子的,都盼着他老人家能潜心修炼,不受庶务打扰,修得大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寒暄问候的闲话。
“……”
“……”
郝香香对于繁文缛节实在是不习惯,看奶奶和他来来回回说了半天,也没进入正题。郝香香觉得眼皮沉重,快要打哈欠了。
“你是个懂事的,寒山派的担子都压在你身上,我还来给你找事,哎!”奶奶叹息一句。
“老夫人快不要这样说,寒山派的发扬光大,与老夫人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老夫人有什么难处,请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这句话,男子转头看了看郝香香一眼。
一听说“寒山派”三个字,昏昏欲睡的郝香香突然醒过来,睁圆了眼睛。不会吧,这个看起来就是长相不错的公子哥,居然是寒山派的?而且,居然是在掌门闭关时,管事的当家人?这么厉害的人物?
寒山派是吴蜀国最大的江湖门派,掌门正是郝太夫人的哥哥,可是这位公子也太年轻了。
郝香香光顾着瞪着眼睛死盯那位年轻公子,却没有提防那位男子突然侧脸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很尴尬,男子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心里不免疑惑,这样一个又傻又丑的女子,要做郝氏家族的家主,难道真是这样?看来,江湖传言是真的,郝氏家族气数将尽啊!想到这里,男子心里沉重又疑惑。
他正在思虑着,突然间,老夫人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一拜。
男子慌得连忙离开座位,站在地上,连连口称不敢当。
奶奶一边拜着,一边口里说道:“三小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扶持她坐上家主之位。”
“太夫人折煞晚辈了,下山前,晚辈已经禀明了师傅,师傅吩咐晚辈,一定按照太夫人信中所言行事,太夫人请放心。”男子很惶恐不安。
听了这句话,不仅是男子慌张,更慌张的,是郝香香。她已经明确,三小姐就是自己,可是为什么自己要做家主呢?
郝香香也站起来,像梦游一样,来到奶奶身边。她忘记了对奶奶的畏惧,牵着她的衣襟,小声说:“奶奶,我父亲是家主,怎么要我做家主呢?”
“孩子,你听话,你父亲,他得了重病,病入膏肓了,孩子,你要赶紧成熟起来,把这个担子接下来!”奶奶的语气非常沉重。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郝香香虽然对父亲没啥感情,可是听说他快要不久于人世时,心里充满了凄凉。
“这位闻承宇公子,是我请来相助于你的,你听他的,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可是,我,我,不想做家主啊!我长得丑,啥也不会,我怎么能做家主呢?”郝香香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蹲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哭泣着,用一双脏兮兮的手抹着眼泪,连个手帕也没有。
哭着哭着,她夺门而出,飞上一棵柏树树顶,跳跃着,就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去,她要去找费大娘。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子完全乱了。不找到费大娘,问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郝香香会发疯的。
太夫人看到这一幕,丝毫没有感觉奇怪,似乎一切都在她的算计当中。她对那男子——闻承宇看了一眼,说道:
“你跟上去吧。”
闻承宇忙俯身作揖,转身,也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