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画舫夜会(1 / 1)

见九兮回宫,侍女忙上前来递过来一封手书道:“殿下,有您的信。”

九兮将信拆开,是许久不曾收到的——代染的手书。

儿时每当琅乐忽然不见了动向,她又无法出宫时,便经常写信询问代染。

信上娟秀的字体确实是代染的笔迹,邀她今晚去云水河上的画舫上一见。

云水河是京都与安桥下的一条河,离清平乐坊很近,每至上元节清平乐坊会在那处举行烟火舞会,绚烂的烟花灯火,伴着清丽可人的姑娘,平白为云水河多了几分醉人的暧昧。

九兮想了想,五年前她同代染的最后一次见面,似乎是那日代染追来南涯山,将琅乐送给她的礼物带给她。

那时便觉得代染有些不对,是自从同她混熟后未曾有过的十分恭敬的语气。

她自称属下,同她有了些许的疏离。

九兮自小因为身份缘故,未曾如同京都世家小姐们一般有一两个知交好友。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玉儿和小七七,再有就是师父和听从师父吩咐留在京都照看她的代染姐姐。

她原以为这么长久的陪伴和照看,她们之间也有了许多的,除了受人托付照看以外的情谊,那日却被她的一声属下,隔开了好远。

她彼时虽意识到代染同她的疏离,却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受了师父托她送礼以及带了这么多随从的缘故。

然而后来想想,她和弦引皆是琅乐的手下,琅乐是妖族尊主,他们未尝不是妖族之人。

或许从一开始,代染和弦引被琅乐吩咐留在京都照看她时,两人与她之间,就从未交心过。他们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是人族,而他们是妖族,人与妖族怎可能倾心以待。

如今随着琅乐身份的转变,她和代染姐姐之间,也要越走越远了。

今晚,大概就是代染同她的告别吧。

*

暮色降临,为远方天空铺就一片灼霞。直到白日完全燃尽,墨蓝色的穹宇整个覆盖下来,京都又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街上的灯火影影绰绰,错乱地照在河面上,搅乱了一池的光影。夜间的温度更低了,冬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人的脸上,钻入人的衣襟里,在怀中留下一片刺骨的寒凉。

九兮独自前来赴约,连向来出宫便带着的祁洛梵也未让其跟随。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赤色云纹氅,站在桥边去找代染的画舫。

代染向来爱俏,连河上画舫也是独一无二的好看。那覆着船身的帐子温白,如同用了天上的月光织就,伴着水纹晕开的河面,像是误入了哪方美人精怪精心布置的光怪陆离的领地。

九兮在河边雇了一方小舟,乘舟上了画舫。

画舫内布置的十分精致华丽,在夜色灯火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旖旎的色彩。提着宫灯的侍女过来,领着九兮入了舫内的一间房内。

“尊主大人,人已带到。”

房内坐着的人,却不是写信邀她前来的代染,而是琅乐。

九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坐下,虽邀请的人换了,然并不代表她就能转头就走。

尤其在这个人面前。

琅乐坐着的小案几上已摆放了四五个玉色酒壶,他手里拿着琉璃盏,正欲将手里的酒一口饮下。

见九兮什么都没说地坐过来,他仰起的头微微一顿,喉结处滚了一滚,终还是将那酒全部咽下了。

挥手让侍女们全都下去,今晚他只想同她单独在这画舫中,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喝酒吗?”

琅乐问。

九兮捞了一个琉璃盏,自己拿了酒壶给自己倒上,小口抿了一口,复又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

一边状似漫不经心问他:“想让我来直说便是,作何还用代染姐姐的名义邀我?”

“我怕你生我的气,知道是我邀你便不来了。”

他何时有过这般颓然的语气,明明白日里还是一番胸有成竹的自得模样。

九兮心里一滞,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她不能给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误会,以为他们之间能有那种可能的误会。

“不会。”九兮道,“好歹你我师徒一场。对吧,国师大人?”

“叫我阿琅。”

对面的人听出来她语气中暗含的闷气,亦同她置气道。

九兮不理他,喝了一会酒后方抬起头来问:“可有饭食?我还未用晚饭便来赴约了。”

琅乐将侍女们唤来,吩咐了几道菜。想起什么,又问她道:“可还想吃佛宝琉璃?”

“中午不是请过了吗?还忘了多谢楼主盛情款待。”

琅乐不可置否,让他们去备了其他的素菜。

“殿试的卷子可批完了?我答得可好?”他垂眸看着她,眼含笑意。

“不知,我没看。”她没有说出实话,只晓得若是说了实话定会引来他的自得或是追问。

“左相大人命得一手好题,着实令我苦恼了半晌。”他没在意她语气中的冷淡,忽而笑开,“不过一想到所言所做对象是小酒儿,便一下灵思泉涌了。”

“琅乐,你……”

她思虑再三出口,却被他打断。

“想听听看吗?我的答案。”

说完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道:“若为人夫,必终生伴于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结发白头,岁岁朝朝……”

“国师大人。”这些话在她当时看他卷子时已然见过,当时未觉得有什么,此番被他念出来,平白多出几分不存在的旖旎来。

她出口打断他继续念下去,闷声道:“琅乐,我只问一遍。你对我,可是认真的?”

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直白,若是一直逃避下去,他不会休止,她也得不到安宁。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琅乐这份感情来得太无道理,太过轻易,没什么机缘。她不懂为何从小便以捉弄她打趣她为乐的师父,为何会对她生出此番情愫。

若是以前,她还会当他只是玩笑,将这些露骨的情话当作他对她的调侃和捉弄,而几次三番下来,她有些不确定了。

她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若单单只是捉弄,这般作为该停止了。

若不是,那这份错误的情感,也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而一笑,又闷掉了一壶酒。

“小酒儿,我的心意如何,表露的还不够清楚吗?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小酒儿。”

九兮无言,他又究竟要她怎么办。

“为什么?”她出口道,“我以为,你会一直拿我当徒儿。”

她一定要知道——这份感情,到底是从哪里出了差错。

“我也以为在你做即墨九兮的这一世,我会一直做你师父。”他敛目道,“教你诗书武艺,护你平安一生。也算还了我欠你的情分。”

“然而他又出现在你身边了。”

以前我跟着你时,你会同我玩,去哪都带着我,可是每每他一回来,你便心生欢喜地跟着他走了。

我怎能甘心?

彼时我意识不到这份悄然而生的情愫,可是这一世,他又来了,还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又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我,怎能允许?

于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将你带到妖界,这样,你便只会同我玩了。可是,这样好像把你越推越远了……

“他是谁?”九兮仰头看着他,这人不知是不是醉了,话说得不甚清楚。

“他?他是坏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坏人。

他是妖界唯一的九尾魇生狐,是妖族少有的王命血脉,因无家族长辈庇护,他自出生后便受各方妖族欺压凌辱,每每逃出皆是九死一生,只得独自找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舔舐伤口。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数百年。

那次是他初显血脉种魂施压之力,因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在妖界引起一片骚动,引来无数追杀。彼时他不过区区三尾,又哪能对抗得了无数大妖穷途追杀?几经修为折损肉身重创,最后奄奄一息被迫跳了弱水逃命。

弱水鸿毛不浮,那些大妖以为他必定命丧于此,故而不再穷追。

然他竟命大到顺着弱水流到了上界云境天渊。

被一个不怎么知事的小娃娃捡了去,跟着她养好了伤,跟着她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虽常常被她欺负,替她背锅,可这些同在妖界所受欺凌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终究不能一直躲在云境天渊苟且偷生,他是天生的王族血脉,势必要回妖界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所以,当他在云境天渊凝出第七尾时,未曾同她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或许她也只当,不过走失了一只狐狸。

一只被她养着,陪她玩着,替她背黑锅的狐狸。

琅乐忆及此前种种,却是不能将这些说与她听。他有些埋怨自己,为何当初做了她的师父,以为如此便能让她也试试听命于人不得反抗的滋味?

一如在云境天渊时她仗着他是只狐狸对他作威作福一般。

此番作为却是被那人捡了便宜。又是他,上界神族少暝少君。

在云境天渊时仗着是她师兄,随意便将她带走了,不顾她正同小狐狸玩得尽兴。

如今他仗着同她定了亲,可是那又如何?这一世他只是一介凡人,又怎能争得过已经作为妖界尊主的自己?

琅乐起身,绕到九兮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身子,将头搭在她的肩膀处。

“小酒儿,我不会再让他将你带走了。”

“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要同他走,留下陪我玩,好吗?”

九兮身子一僵,慢慢推开他,回过神来正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问我选亲之礼的结果吗?”

她近乎冷血的,缓缓道:“你答得很好,乃榜首第一。可是……”

“我选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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