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深夜之时,观星台上依旧有两具金身在引星辉净脉。
怀郡主与郁冠幽以惊人的天赋几乎同时参透了《引星录》,此时两人各占一地,闭着双目竭尽全力将周身星光引导入体。五脏六腑以及经脉识海内的污垢杂质一点点被星辉过滤体外,化作了夜色下的一抹阴霾。
一旁亭楼上,林容子早已没了身影,而掌门管夫子则负手仰望天空星辰,眉目深邃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武落钟离在星空下宛若另一个世界,与山下俗世相比,这片山巅修行圣地少了许多纷扰虞诈,多了一片单纯圣洁。
此时的“落字阁”内依旧灯火如昼,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阁楼内藏无数玄机和天地真理。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弟子都已经离去,毕竟夜晚是修行最好的时机,书籍再好,也不能因此浪费掉满天星辉洒下的馈赠之礼。
当然,除了无法引星辉的陈寒青之外。
此时的他正盘膝坐地,“落字阁”的地面由特殊的灵犀石铺成,虽然表面看上去与普通的青石并无两样,但这一块块石头全部由管夫子亲自锻制而成,不但纤尘不染,而且可以与体内气息相互配合流通,人立足或是直接坐于上面,可以保持很好的精力,不容易困乏失智。
陈寒青此刻已经览至第二座书架,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有关于控制气血的方法或记载。他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焦虑着急,或是身下的灵犀石让他保持了理智,但更多的原因,则是陈寒青已经被这里浩瀚的书海世界完全吸引住了。
他从小生活在社会底层,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如此繁多,有些甚至可以说无比珍贵的书籍,但今夜他很庆幸前些年里采薇教会了自己读书识字,否则今日他将错过很多很宝贵的无形财富。
此刻陈寒青手中捧着一本《烟梅剑谱》,上面所著的是梅花庄的烟梅小剑剑法,梅花庄本是北浔州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烟梅小剑正是此庄的镇门剑法,偶尔会活跃于某些偏僻角落里的说书先生口中。然而近几年或许是因为人才太过稀疏,梅花庄早已没了任何动静,就连是否还存在于这片大陆之上也无人得知。
陈寒青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在意,但他此刻手不释卷,恐怕事后连自己都会感觉很意外。他不会剑法,更是连剑都没有拿过,他只是那日在溪边见识了高长离斩溪水养剑意的气势,便心起了对剑法的兴趣。
看到入神之时,陈寒青甚至会情不自禁伸出右手,双指并作剑,一面目不离书,一面按着剑谱上的招式凭空画上几招。哪怕体内没有任何真元配合,只是依葫芦画瓢,他也觉得颇有意思。
看完《烟梅剑谱》,陈寒青按着自己的理解将其中剑法的精髓要点记在了心中,然后将书放回了原处,又顺手捎下来另一本,再次从头看起。
整个夜晚,陈寒青便是这样一本一本地看着,不管什么书,也不管原来属于什么门派,只要他感兴趣的,他便一概揽入怀中来者不拒。
三日之后,当夜色再次降临之时,观星台上又多了两个身影。
一个便是皇甫诚,另一位则是那常常跟在郁冠幽身后,被林容子称呼为穆丫头的青衣少女。
这两人用了三天出头的时间破解了《引星录》,在众多外门弟子之中还算不错,但相比怀郡主和郁冠幽而言,则实际已经被甩出了很远。
林容子登上亭楼,看见管夫子正倚靠着石栏望着观星台上正在引星辉的四人,欲言又止。
管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嘲笑道:“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了。”
林容子说道:“我刚刚去陈寒青房间里看过,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去过了。”
管夫子收回目光,清清淡淡哦了一声。
林容子惊讶道:“师兄你怎么这个态度?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管夫子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要放弃便放弃,这也是他自己的抉择。我早就说过,这条修行之路他成功与否,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林容子走到他身边,不解道:“乐大人提起这孩子的时候总是满怀遗憾和愧疚,也嘱托师兄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照顾他。而今那孩子已经来到了武落钟离,那晚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也的确是不凡,师兄你向来惜才,哪怕不愿意出手直接帮他,也总该出面好好与他谈谈,给予这孩子一些鼓舞也是应该的不是?”
管夫子有些不耐烦的撇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他爷爷,谈话鼓舞这么矫情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何况,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
这最后一句说得轻巧,却让林容子听得不是很明白。
“落字阁”内,申息子手拿一篇已经疏注好的前代朝文,从西侧书架向门口走去,然后在第一排书架的过道里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
因为她再一次看见了陈寒青。
之所以要用再一次,是因为申息子每天来此都能看见陈寒青坐在地上,而这少年每次手上捧着的都是不同的书籍。
有时是天禄派的《定山拳谱》,有时则是儒经典故《万子书》。
昨日是已逝枪仙李思所留下的半本《朝秀枪》,今天却又换成了兵家经典《阵演兵法》。
申息子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来的心生奇怪,再到此刻的不理解,完全看不明白陈寒青究竟在做什么。
他身为外门弟子,此刻不抓紧时间琢磨《引星录》,却有这等兴致来此看其他杂书,若是来寻找引星之法也就罢了,问题是这孩子看的书根本就与现在的修行无甚关系,而他也不仅仅只是对这些书预览过眼,而是真的每一本都看得很认真,很投入。
申息子突然有些生气,直接踱步走到了陈寒青的身边。
陈寒青意识到了有人走近,抬头一瞧,便看见了申息子那张无比凝冷的娇美容颜。
他赶忙起身,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唤了一声:“见过申长老。”
申息子直接冷声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寒青以为这位华容如雪的长老向来都是这般性情,便也没有多虑,直接回答道:“我在看书。”
申息子的柳眉挑了一挑,看得出来此刻她真的很懊恼,当即怒道:“你是外门弟子,难道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什么?如果你已经选择了放弃,便不再是武落钟离的弟子,自然也没有资格踏入‘落字阁’半步,而是应该马上离开这太华山!你听清楚了?”
陈寒青知道这位申长老定是误会了自己,本想开口解释,但看着她此时如此面色,担心越解释越难以善了,便只能点头应了一声:“是,弟子明白。”
申息子道袍一舞,回身不再理睬陈寒青,推门便出了阁楼。
陈寒青站在原地,看了看手中这本《空新山剑宗》的残卷,无奈叹了一声气。
此后的几天,日子淡然如水。
观星台上能够成功引星辉净脉的弟子又多了几个。
管夫子依旧每天来这座亭楼内,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这些孩子在满天星光下激发着自己的潜能和天资,偶尔也会观观天象,自言自语几句天道常理。
林容子偶尔也会来此,但每次又很快离去,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陈寒青三个字。
申息子也依旧每天在“落字阁”内整理书籍,批注书文,从那天训斥了陈寒青一顿之后,她便没有在阁楼内再见到过这个孩子。
或许,在武落钟离三修子的心中,早就认定了陈寒青已经离开了太华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