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咸阳城边的聚星山并不高耸,却极为宽广,就如一块千丈宽长的平地拔地而起,在九州龙腹之地硬生生长出一块巨大的擂台一般。
山脚下有一排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占据满满一条玉石长铺的街道,这个时段,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达官贵人所占据。
陈寒青来到此地,沿着长街缓缓前行,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一脚下去便踩碎了脚下这一块块价值连城的玉石。他目光从道路两旁的楼台一一扫去,然后便在一座看着如宫殿一般的山庄之外看到了一个人。
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阿山正闲庭信步走进大门,手里拎着一壶寻常人家根本就喝不到的“金佛汤酒”,另一手则是用一根细草绳串着的河鲤,肥硕的鲤鱼腮嘴被草绳穿透,却依然活蹦乱跳。
陈寒青一眼望去,这座山庄金碧辉煌,外头格调却是格外古朴静谧,像极了一座世外佛寺,倒也与“董佛头”的名号相衬。
陈寒青没有犹豫,心情复杂地随着阿山走进了山庄。
庄内西北角落炊烟袅袅,一身上好绸缎裹住越发亭亭玉立身段的采薇正在厨房内帮忙切蒜姜,身材如一座小山一般的安安正聚精会神地用银制快刀在肥鲤身上割出一条条颇有讲究的切口。
砧板上的鲤鱼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夏日的闷热让本就身宽体胖的年轻主厨满头大汗。
采薇将蒜姜一言不发地递给安安,安安目不转睛地接过,将活鲤与佐料摆入翠瓷玉盘上,然后小心放入蒸锅里,开始点火闷蒸。
待一切只需要调火再出锅之后,安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朝采薇憨憨一笑。
采薇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巾帕替小安安擦去鼻子上的汗珠,说道:“这蒸鲤看似步骤简单,刮鳞、割肉、入锅、上火,一步做得不好就要功亏一篑,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到精确切当无比,否则就与市井上的普通蒸鱼差不多,入不了少爷的口。”
原本枯燥微黄的长发逐渐变得顺滑黑亮,让采薇原本就精致的面孔变得更加可人,她笑着对不及她个头的胖少年赞叹道:“小安安,你好厉害。”
被采薇赞美而羞涩面红的安安挠了挠头,似乎是怕被眼前漂亮姐姐灼伤眼睛,不好意思地低头傻笑起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跨过了门槛,定在了木门旁边。
采薇和安安闻声同时转身看去,双双愣住。
身如小山胆子却不大的胖小子一看来人身背一把看着吓人的长剑,立刻心慌胆颤,但他一想到旁边还有采薇姐姐,心中便是一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呆若木鸡的采薇拉到身后,明明声音颤抖却故作大声地嚷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奇怪的是,对面这个看着不像是坏人的干净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反而一脸痴相地看着身后的采薇,这让安安更加心生不安和焦躁,伸手一旁拿起一把菜刀举在了身前,大喊道:“我告诉你,我是董少爷身边的主厨,刀法厉害着呢,你别想伤害采薇姐姐!”
背剑男子依旧没有说话,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如春雨落湖一般的细颤声音,好听得很。
“寒青哥哥。”
安安转头看向采薇,一脸错愕。
“采薇,我找到你了。”陈寒青心中千言万语在此一句,明明屋外夏日灼烈,屋内却有春风清凉扑面而过。
采薇绕过安安,直接飞奔扑入陈寒青怀里。
安安手中的菜刀掉落在地,嘴巴再难合上。
两人久别重逢,相拥久久难分离,安安就这样看着采薇姐姐和这个陌生男子怀抱着,心中真是万般震惊无法言语,直到厨房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安安才一拍大腿哀嚎道:“我的鱼!”
这一喊,将采薇和陈寒青同时从喜悦当中拉了回来,陈寒青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少女,眼神中的欢喜逐渐变成了惊讶,愕然道:“采薇,你怎么...怎么穿成这样?”
采薇看了看身上穿着的锦缎薄衫,坦白道:“是少爷送给我的啊。”
听到少爷二字,陈寒青皱了皱眉,拉过采薇的纤手直接说道:“采薇,你和我走吧,离开这里。”
正对着锅里已经蒸烂了的鲤鱼愁眉苦脸的安安一听这话,吓得立刻转头看来,很是害怕地叫了采薇一声:“姐姐...”
采薇朝他安然一笑,然后对陈寒青说道:“寒青哥哥,我不能走,其实...少爷是个好人,虽然他有时候做事很奇怪,但他真的待我很好,也没有把我当成下人,所以...我真的不能就这样离开。”
陈寒青看着她,看着她此时此刻比之以前更加动人精致的面庞以及身上穿着的如此华贵的衣衫,知道采薇说的并不假。
“采薇,带我去见你那个少爷。”陈寒青开口说道。
采薇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事情,不但不拒绝,反而嫣然一笑点头道:“好。”
......
董谦熊坐在宽大舒适的藤椅上等着蒸鲤的上桌,自从他去年去了一次东泱州,吃过浏泱边上一户小餐馆做得蒸鲤之后,便花重金将那个除了这一道菜便不会其他菜肴的厨子买了下来。从那日起,他每天都要吃一顿蒸鲤,出门离城的时候,身边也不带其他厨子,唯独安安形影不离。这一年多下来,三百多条肥嫩鲤鱼下肚,这位口感挑剔的少爷却是百吃不腻。
阿山站在董谦熊身后,挥动着纸扇为自家少爷扇风祛暑。少爷不喜欢其他闲人伺候着自己,所以这位贴身随从只能亲自摇扇上阵,桌上放着一只酒壶,旁边一只玉瓷酒杯内金色酒水冒着独特的扑鼻香味,屋内一片酒香弥漫,明明只有一杯,却浓烈而不醉人。
正在这个时候,一脸忧愁的安安端着一盘不像样的糊烂鲤鱼进了屋。
董谦熊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看了看桌上这道让人毫无食欲的蒸鲤,又不可思议地瞪了面前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的胖子主厨,问道:“怎么回事儿?”
安安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蒸烂了。”
董谦熊啪的一声将筷子砸在了桌子上,吓得安安差点没坐在地上。
这位垂耳佛像的少爷恼怒道:“废话,我难道看不出来蒸烂了吗?我是问你为什么蒸烂了?”
安安双手放在背后不停搓着,不敢说话。
阿山等得不耐烦,怒道:“愣着干屁,少爷问你话呢!”
董谦熊这个时候却是忽然眼睛一亮,伸着脖子对安安说道:“我说,你是不是被咸阳街上哪家的青姑娘迷住了啊?要不少爷改天带你上街,让你尝尝鲜?”
安安吓得几乎哭出来:“不是的,少爷,是采薇姐姐...”
董谦熊面色一紧张,道:“小采薇怎么了?”
这个时候,采薇正巧从屋外走进屋内,朝董谦熊行了一礼:“少爷。”
董谦熊不解道:“小采薇,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
采薇偷偷看了他一眼,说道:“少爷,屋外有个人想要见您。”
董谦熊蹙眉道:“我在咸阳城内又没熟人,有谁想见我?不见不见。”
只是这位少爷话音刚落,陈寒青便已经走了进来。董谦熊一看有人私自闯入,刚要发火,等到看清来人面孔的时候,立刻吓得屁滚尿流从藤椅上摔了下来,身后的阿山面容惊骇,全身发颤无法挪动一步。
这样的场景让一旁的安安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少爷这是怎么了?
董谦熊从桌子底下探出一颗脑袋,一指颤抖着指着陈寒青,惊恐道:“你你你你来做什么?!郑师兄,郑师兄!”
两声过后,一道身影从窗子外闪进屋内,一袭寒白素衣的郑敬池负手立着,看着躲在桌子底下的董谦熊露出了一脸的茫然,然后他才抬头看到陈寒青,眼中不免也是一丝震惊。
“快,快将这个怪物给我赶出去!”董谦熊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不是的少爷!”采薇的一句解释还来不及全部脱口而出,一道并不强悍的剑气便已经向陈寒青袭来。
采薇大惊,陈寒青却是一脸平静,一手迅速摸向背后的昆吾剑,嘴上说道:“采薇,离我远一些!”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昆吾剑便发出一声低微的沉沉剑吟。
不以杀戮为目的,气势却并不弱的剑气临近陈寒青之时方才露出一些锋芒,陈寒青拔剑闷哼一声,暗红色的昆吾剑刃便同样挥出一道不容小觑的剑气。
从两道剑气之中窥得一丝隐约的郑敬池立刻眉目一惊,这位天下间颇有名气的剑痴竟是难得语气惊喜,兴奋地说了两个字:“好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