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十分冷静,外面吵得乌烟瘴气,她却是直接进到了内屋,向霍母等人陈述了昊哥儿留在盛京的优势。首先昊哥儿年岁较大,早已醒事。留下来可以帮衬着照顾一干弟弟妹妹,有什么事情,日后也可以与她们霍府的人写信相告。其次虽然霍家有英王府撑腰,但昊哥儿又是桂康王爷的亲侄儿,只要桂康王府无事,他时不时去到桂康王府请安,从旁提醒在朝之人不要忘了曾经的永定侯府,也能算得上一份助力。
不得不说,这两点勉强打动了霍大爷和霍二爷。霍老祖宗却十分反对,不仅敲打了三房几句,更一力主张,让四房的孩子留下。
最终,四房的霍荣轩便算确定是留了下来。
霍定姚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大为欢喜。照她看来,霍有昊虽然比霍荣轩大一岁,可平日的行事作为,半点也比不得后者。而且她深深怀疑,再同桂康王府牵扯上什么干系,可不是多一条后路,说不定是多一条祸根才是呢!
隔日早上她们出发的时候,王氏明显哭肿了眼。霍有昊一直在旁吵闹个不停,得了霍三爷两记毒掌之后,便用一种让人背脊发寒的目光狠狠盯着霍荣轩。
霍定姚瞧见了,心头再一次十分庆幸能留下的是轩哥儿,否则,就依照霍有昊娇生惯养,心胸狭窄的个性,指不定会生出多少乱子。
引泉一早就过来,赶了两辆车马,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十分谨慎的小厮,名唤钊月,瞧着比引泉年纪更大些,行事也更加有条理。原来他也是英王爷的心腹,是要一路跟着霍府出行南下的,身上更带着足够的盘缠,替换了引泉留在别庄,这让其余霍家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引泉瞧了瞧天色,给各位老爷奶奶回禀道:“天色不早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大理寺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还请老夫人和各位小主子早些出发。”
这下免不了又是一番离别前的痛哭。好几个姨娘都差点哭晕了过去,即便有霍老祖宗坐镇,她们也只觉得惶恐不安、心肝俱裂。霍定姚回头看着不停抹泪的邢氏,忍不住心头发酸,一把跳下马车,扑到了邢氏了怀里。
他们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到别庄上了。甚至明天能不能去城门口送别,都怕是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英王爷也不会首肯。
想着,几个少爷都哭得不能自已。
霍大爷也在一旁忍不住眼眶发热,叮嘱道:“为父和你母亲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你且要听你祖母的话,事事以她为先,还要友爱长兄幼弟。这一回,我们霍家,便只有你一个女孩子留在京城了。万万不可疏忽了你母亲往日对你的教导,平日里不可随意出门,抛头露脸。我们侯府虽然没了,但与一般的乡下村夫也是不同的,不可丢了霍家女子德行典范。”
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定姚也不想与她父亲拌嘴,只含泪点头,一一称是。邢氏忍不住拭泪,擦干净了又慌忙再瞅她,将她的头发理了理,又将衣服整了整。一直到没东西可再整理,才依依不舍放开了她。
霍定姚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子,扑到了车辕上,紧紧盯着霍府众人。
她心中也升起了茫然和害怕,她父亲母亲,还有几位伯父和伯娘是真的要离开了,还有她的堂兄和堂姐们。五姐姐霍有纤知书达理,她有什么不懂的,也时常耐心指点。二姐姐霍庄莲爱吃,从不介意偷偷分享给自己。还有三姐姐霍荣菡和四姐姐霍语桐,虽然一向眼高于顶,也毕竟也曾经住在一起。至于霍有昊,也算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霍定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牙,捏紧了小拳头,不行,这个时候她不能只想着哭。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管它什么朝堂斗争,阴谋诡计,她宁愿让英王府想办法留下自己的家人……
马车缓缓启动,逐渐将霍家人的身影模糊掉。霍定姚伸出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朦胧间,甚至连别庄也再也瞧不清。
这一路沉默又压抑,微微摇晃的车马中,夹杂着低低的缀泣声。
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理寺。一个刘姓差役将霍定姚和霍荣轩等人带走,录下了手印,又签字画押盖章,引泉办好了文书,付清了银钱,霍家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正式被赎买了出来,不再是戴罪之身。办事的官差除了脸上冷冰冰的,倒也没有十分刁难,应是得益于引泉事先就塞了银袋子。
办完之后,这差役又将她们带出了大理寺。引泉笑着又塞了一次银裸子,这刘姓差役好歹也露出了一点表情,嘱咐几句尽早去衙门重新上档案办理良籍手续,然后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却不想,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一小队兵勇跳下来,堪堪拦住了她们去的去路。其中一个穿飞鱼服军爷模样的人与姓刘的差役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者脸色流露出来一股不可置信,那军爷神情一变,这刘姓差役便不情不愿朝着霍定姚等人走了过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何事?
霍定姚却心头一跳。她连忙朝引泉看去,他似乎已经听得那些人的交谈,神情十分震惊,兼职脸色显得非常难看。她不由得心头升起一股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
这刘姓差役将银子退给了引泉,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引泉低三下四求了半晌,对方才黑着脸低骂道:“我原本还想着,这是一趟好差事。没想到事到临到头,还被重新下了判决。这一次,你们霍家被判了流放,要去西北雁门!你说我倒不倒霉,雁门哪里能跟丰州比?”
什么?!
待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是皇帝竟然加重了对他们的惩罚,不仅将流徙改为了流放,更甚者,流放地点由东越丰州,改为了素有“苦寒之地”之称的西北雁门。那一队兵勇便是来押送她们的。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霍老祖宗身子一晃,还好引泉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而霍定姚早就大惊失色,止不住的心底发寒了。她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最后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
她们上辈子,流放的不就是雁门吗?那一路西去,历经了苦楚。难道,这真的是不可更改的命运,她就是使了十二分的力,也改变不了这冥冥中注定的结局?!
那飞鱼服看起来与英王府不是一路的,因为他明显带着满意地神情,瞧着霍府众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对着姓刘的差役一挥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那老婆子和几个小屁孩都押送回去?若是丢了一个,仔细你的脑袋。”
引泉一听,顿时慌乱了一下,连忙上前掏出了录书道:“这位大人,这霍家老夫人和这几个孩子,我们英王府已经按律法要求,全部赎买的了出来。她们已经不是罪眷,不必一同发配才是。还望大人明鉴。”
“英王府的?”那飞鱼服眉梢一挑,面上露出一股讥讽,“英王府又怎样?你是拿英王爷来吓唬我吗?圣旨上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霍家所有的人都判了流放的罪名,一个都不得赎买。就算是你们英王爷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他一把抓过引泉手上的录书,瞧也不瞧,便撕烂丢开。带着自己的小分队,不由分说将霍老祖宗和霍定姚等人又押回了英王府的别庄,路上若有人稍有动乱,便拿刀架上了脖子,到了庄子上,他们也没有撤走,甚至和先前来的一对兵勇轮流对霍家严加看管了起来。
别院里已经满是狼藉,到处都是被掀开的衣服和被褥,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侯府被洗劫一空的时候。另外应该还有太监来过,正式宣读了皇帝的诏书。远远地就能听见几位老爷正在争吵,言辞间全是不恭不敬。
总算有姨娘听见门口的响动,出来看见是霍定姚她们,竟然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身子就软软倒了下去。
有这样反应的不止一个,好几个姨娘听得了宣判,暗自抹泪之余,都在庆幸自己的孩子提早一步被送了出去。没想到,老夫人和孩子不过去大理寺转了一圈,英王府还没来得及将人接走,便又被强行押送了回来。
这不就是生生给了人希望,更叫人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吗?几个承受能力差的,瞧着眼神都木了。
林氏气得发抖,她头上还绑着白带,竟然隐隐来露出了一点血迹:“这……这究竟是谁造的孽?竟然还说什么英王府也不过如此,现在保得住我们,往后在路上能不能挨到地方,就得看我们的造化了!这些烂心肠的黑心人,活该被天打雷劈。”她回头看见被姨娘带进来的儿子,更觉得心神俱裂,“可怜我的章哥儿啊……”
王氏冷笑一声,接口道:“二奶奶你在这里嚎什么?想想四奶奶才应该痛心疾首。她如此厉害,抢了我们昊哥儿的名额过去,谁知道老天爷看不过眼,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心头还在恼恨,昊哥儿哪里做得不好了,他一向对祖母敬爱有加,为什么老祖宗会如此偏爱四房的人?
“什么叫我们抢走的?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妫氏怒火中烧,她骂着骂着,想想她们竟然又糟了无妄之灾,连最后一点身家都被搜刮了去,还有英王府派来的那个钊月也被赶了出去。这等于活生生的断了生活的保障。再瞧着自己断掉的玉镯,对王氏更加恼怒,“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就不知道?我可没有私下去找母亲说嘴,你竟然还有脸讽刺我?!”。
霍老祖宗脸色阴沉,也不发话。众人一愣,终于安静了下来。都微微低头不敢做声。
霍定姚离得不远,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如今她们处于劣势,引泉和钊月都不在别庄,其他的婆子和丫鬟也被赶了出去,相当于是与英王府断了联系。若再不趁着还未出盛京,仔细打算一番,吃亏的只能是她们。
眼下最紧要的,是弄清楚皇帝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罚也罚了,不去安心理清楚几个皇储斗争的事情,难道还会在眼光放在她们这已经失逝的侯府身上?这明显是没道理的事情呀!?
这其中,一定有人捣鬼。说不定,那飞鱼服和姓曹的就是背后黑手。他们穿的,可是一模一样的官府啊。
她将这想法偷偷告诉了自己祖母,问自己父亲道:“那太监来宣旨的时候,就没有旁人提点我们两句吗?”
霍大爷一身冷汗就下来了。他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难怪那太监走之前不停看自己,见自己没反应,显得十分生气地离开了。原来,竟然是要透露点风声啊。可他听着那圣旨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么多?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