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氏和林氏等人也跟着进了屋子。因到了过夜地,她们和姨娘们的手铐都取了下来。
林氏身体骨本就弱,这才第一天就吃不消了。她摇摇晃晃由霍庄莲搀扶了进来,刚到床边就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床铺倒了下去,霍庄莲尖叫一声,引得屋子里的人都抬头来看,见状不由得吓了一跳。
霍明章急忙上前去查看,见林氏拧着眉,用手支着头,额头却一片红肿,明显是磕碰到了床角。不由得大怒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伺候母亲?金姨娘和翁姨娘在哪里?”
霍庄莲一向都害怕她这个弟弟,闻言吓了一跳,不由得摇摇头,呐呐道:“到了驿站之后,我也就没瞧见了……”
周姨娘在一边铺床,听见了瞅瞅四周,见妫氏还不在屋子内,便一撇嘴道:“这一路上金姨娘就只顾着哄着她那个宝贝疙瘩,翁姨娘也抱着天哥儿,哪里还顾得上当家奶奶?眼下只怕也哄着两位少爷去了。章哥儿也别嫌我说话说得直接,都到如今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能指望她们围着二奶奶打转?”
霍庄莲涨红了脸,见霍明章脸色更加难看,张嘴想辩解,却是越着急越又说不清楚。霍定姚皱眉,虽然她也不喜欢金姨娘,但是眼下也不想由着四房的在一旁生事,不由得安慰霍明章道:“九哥哥自小身子就差,金姨娘也是怕没照顾好,往后折损了二伯娘的名声。想必才让二姐姐来服侍二伯娘。方才虽然出了意外,但是只要晚些时候熬药让二伯娘服下,想必就没有大碍了。”
霍庄莲不由得感激地看了一眼她,又对着霍明章连忙补充道,“我已经去柴房生了火,只要有了茶水,立刻就能化药让母亲服下,想必现在水已经好了。”说着,便匆匆出去。
霍明章还冷着脸,不过瞧着倒是少了几分怒气。他瞪了一眼周姨娘,周姨娘连忙背过身去,装作忙着手里的活计。霍明章无奈,虽然在侯府里,他是二房的嫡少爷,按理说周姨娘等人都不得冲撞他,见了他还得行礼,哪里敢这般同他讲话。不过他也隐隐约约知道,方才郑姨娘说的也是几分实情,心头不由得生出一股失落。
林氏倒是很坦然,摸摸章哥儿的头,声音弱弱道:“我不过就是身子虚了一点,你这孩子倒是太过紧张了。”
霍明章含了泪:“母亲就是太好说话了。以往在府里,她们仗着父亲的宠爱,就分不清尊卑,现如今更是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
他一急,声量高了一点。周姨娘听得只字片语,又在一旁故意冷言冷语道,“章哥儿哪里话,二奶奶这是性子好,可是金姨娘和翁姨娘的福气。”
正巧妫氏撩了破帘子进门,听见这话顿时拉下脸,狠狠盯了一眼周姨娘。周姨娘还记得前者在牢房里是如何要拿郑姨娘和她女儿出气,不由得身子一瑟缩,气焰立刻矮了下来,上前讨好道:“奶奶您瞧,给您和三姑娘的床已经铺好了。只是我手艺不佳,倒是有点不伦不类的。”
妫氏冷笑一声,“我怎么敢挑三拣四,被老爷听见了,只怕我倒是要落得一个性子急的名声了吧。”
周姨娘一身冷汗就下来了,暗叫后悔。四老爷被四奶奶捏得死死的,她又不像金姨娘那样得宠。原本是要瞧瞧二房的笑话,却不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四奶奶又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她那句话明明没有别的意思,偏偏被小心眼的妫氏听了去,只不定还以为是在讽刺她妫氏呢。这样一想,周姨娘愈发赔得小心翼翼,都不敢提再去瞧瞧自个儿的儿子。
霍定姚在一旁冷眼瞅着,见状不由得撇撇嘴,懒得再去瞧这些。
她自己都累得发软,就像没筋的面条一样,偏偏脚又肿胀得难过。于是偷偷脱了鞋子,见脚趾头都红肿了起来,微微一动,就疼得她呲牙咧嘴的。更难受的是,脚掌上面还起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如今又没有针线,难道要随便找了尖锐的树枝来挑破?她可记得,伤口是一定不能沾上了脏东西的。这样一犹豫,却是被邢氏瞧见了。
邢氏不由得心疼起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脚,叹口气道:“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生辰,那之后本来应该为你缠足的,现在却指望不上这一环了。”说罢,取了一根尖细的木头簪子替她处理起来。
霍定姚却吓了一大跳。她上辈子就经历过那滋味,在暗黑的屋子里,硬生生的让几个教养嬷嬷按捺住她,还往她嘴里含了细软的白布,一个从外面请回来的缠足嬷嬷面上笑着,可在她看来却是冷眉冷眼,不由分说抓住她的脚,手里一使劲。她便浑身冒冷汗,接着眼前一黑,便疼晕了过去。再清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让缠第二只,
后来侯府被罚了流放,那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便被人抛下。若不是邢氏咬牙背上了她,她早就不知道在哪座山里被丢弃了。
霍定姚便垂下眼,噘嘴道:“母亲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莫说我们现在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还指不定要翻山越岭走上多少路。便是在府里,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让人下人抬着肩舆伺候。若是生出了意外,女儿只怕都动弹不得。”
“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多,在府里能有什么意外?”邢氏不以为然,“你屋子里那么多丫鬟婆子,难不成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
这话说得,霍定姚生怕自个儿母亲越扯越远,连忙道:“我们家就没有缠足的女子,母亲何必要坚持这个事情?”她说的也是事情,不说霍老祖宗、林氏、王氏和妫氏,就是邢氏自己也是天足。还有霍元姬、霍荣菡、霍有纤和霍明仪,到了十岁也没有缠足啊。为什么上辈子偏偏就她一人遭受了这份罪?
邢氏一怔,慢了手里的动作。好半晌才道:“你懂什么?只有勋贵人家的女孩子,上书到了礼部,由礼部上呈中宫之后,才赐下名额。满京城,能有此殊荣的,不足百户。你姐姐当初便是没有记过在我的名字下,呈上去也被刷了下来。”她说着,幽幽叹了一口气,又,露出一个苦笑,喃喃自语道,“我也是糊涂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这一茬。”
霍定姚安下心来。对邢氏的话不以为然,这等“荣耀”她可消受不起,谁爱谁拿去。不过这么说来,霍元姬当初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不过邢氏脸上的神情还犹自不甘,反复盯着看。霍定姚担心她还能捧着自个儿可怜的小脚丫生出什么念想,急急忙忙缩了回来,趴在了她耳边低声道:“母亲,您可知道今天白天出门前,我瞧见了谁?”
邢氏闻言还有点疑惑,顺着自己女儿的话慢慢回忆起白天的情形,想着她在城门处那场不大不小的闹腾,不由得一惊,道,“难道说,那个时候你是借故离去的?”
霍定姚点点头,跟她咬耳朵道:“是红素姐姐。她被蒋叔买了出来,因顾忌我们霍家的名声,还正式订了亲呢。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他们便可以商量着办。”可不是这样吗?若只有蒋魁,就算有心来打听他们的消息,指不定会被差役认出来,毕竟他曾经为大房做事,在父亲身边也时常露脸。而红素虽然一向持稳,却不一定能想着来为他们雪中送银子这一茬,更别提她那枚印章了。
“这事情蒋魁做得极对,”邢氏松了一口气,想的却是另一茬,“虽说我们家里已经这样。但是红素好歹是你身边伺候过的人,若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外男,于你的名声也是有损的。她能来瞧瞧你,也是个有心的了。”
只是,昔日侯府的大丫鬟,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嫁了出去……邢氏不免有点心酸,若是侯府还在,哪里会是这样的光景。
霍定姚顺着邢氏的话答道,“红素姐姐确实是没忘记母亲的恩赐,还想着能同母亲近前说话呢。”她说完,更得意的扬扬眉,左右瞧了瞧,见妫氏还在训斥周姨娘,林氏已经喝药睡下了。其他人又不见踪影,估计还在外面吃饭,便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深色的口袋道,“母亲瞧瞧这是什么?”
邢氏疑惑地接了过来,摸着就沉甸甸、硬邦邦的硌手,然后低头打开了系紧的袋子口。只见里面微微露出白花花的一角,趁着烛火,还泛着耀眼的银光。
饶是邢氏稳重,此时也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莫非,这是你那丫头……”
霍定姚这次又大力的点点头,不忘添上一句,“不多不少,足有*十两呢。也不打眼,想必是蒋叔和红素姐姐商量过的。除了几张银票,旁的都是好使的碎银子,我们这一路只要打点得当,完全购足了。”何止足够,一个差役一年的俸禄才几辆银子,只要将他们伺候舒服了,他们又何必与钱财过不去?
想必邢氏也想通了这一点,眼里开始有了光亮。
霍定姚还想说什么,邢氏却将钱袋捧了出来,抬头朝妫氏那边看去,瞧着竟然是想招呼妫氏一块儿过来。
霍定姚大惊,连忙捂实了,压下声音道:“母亲这是想做什么?”
邢氏诧异道:“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这等好消息,自然是要告诉家里人了,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她心下一禀,皱眉道,“难不成,你是想偷偷捏着不声张?”
说着,竟然板起了脸,“虽说这银子是你丫鬟给你的,但是眼下家里困难。断然不该作为你个人的体几。你也要懂得为大人着想才是。”
霍定姚哭笑不得,她若有私心,还会将这东西拿出了?此时,她不由得有了几分后悔,原是想着这事情当然得告诉自个儿母亲,却漏想了她会想着告诉所有人。其实不是她心小,只是瞧着其他几位伯娘往日的做派,将这事情宣扬出去,真的妥当吗?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初还在侯府,各房就有各房的思量。如今听得他们大房有了银子,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歪主意来?
霍定姚咬牙。不行,这东西是红素冒着风险送来的,怎么也得防范于未然才是。于是便道:“姚儿从不敢怀疑各位伯娘。只是那丁老三瞧着就不是个善茬,若是人多口杂,被他知道了去,他硬要逼迫母亲交出东西,又将银子堵了其他两个差役的嘴。那时候我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拿命去拼吧?”
邢氏变了脸色,不由得朝窗外看了出去。只见那姓丁的果然在院子里晃头晃脑,眼珠子时不时还朝女眷的屋子里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