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伯已去世七年,他说自己当过飞行员的事也过去了十六年了。
这时,汪宜昆已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建筑学院副院长,国内著名建筑设计专家。本来汪宜昆很少想起父亲当年爆料的那些事,可是,又发生这么回事。
一天,校长把汪宜昆副院长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前段时间,学校准备在校内提一个副校长,汪宜昆是候选人之一,可是组织部门考察时,有人向考察人员匿名邮寄一个材料,反映汪宜昆发表的一篇文章中说自己父亲在抗战时当过国民党飞行员,与他多次填写家庭背景表格的内容不一致。
校长问这是怎么回事?汪宜昆如实说是上大学后听父亲说的这个经历,之前没说过,并且,这个经历还没有经过他人证实,所以填表上从来没写,只是在去年自己读本科的东陆工学院征文,自己应邀写一篇回忆大学时代的文章里提到。
校长告诉汪宜昆,就是因为这个事,他失去了这个机会。接着说,不是说旧军人的家庭不能提拔副校长,主要是要诚实,不要欺骗组织。校长希望他搞清楚父亲的的这个经历,给组织部门写个说明材料,将来不要让此事影响进步。
于是,汪宜昆决定利用这个假期回昆明找人核实一下。汪宜昆安顿好在出版社工作的妻子和上小学的女儿,离开北京。父亲去世后,汪宜昆只回过昆明两次,算算上一次回昆明也是三年前了。
这次回昆明,汪宜昆不告诉他们建筑设计行业的朋友,那样人家搞迎来送往那套,耽误时间,只是告诉了罗晋滇和陶建军,也说了回昆的目的。
晚上,罗晋滇开他们单位的桑塔纳到机场,在巫家坝机场航站楼出口见到汪宜昆。汪宜昆穿一件深蓝色短袖衬衣,衬衣下摆没有塞的裤子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双浅灰色软底休闲鞋,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轻松而不失庄重。尽管汪宜昆已满四十岁,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而罗晋滇是穿一件铁锈红的小格子体血衫,一条棉质米色休闲裤,体血衫下摆塞到裤子里,显得很利索。
罗晋滇接上汪宜昆离开机场,把汪宜昆送到东风西路的云南饭店。汪宜昆的四个姐姐不在昆明,汪宜昆父亲去世后,汪宜昆父母家这个房子一直空着。汪宜昆没时间去打扫房间,就不回家住了,从上一次回昆明开始,他就住云南饭店。
汪宜昆和罗晋滇约好第二天去找汪老伯唯一的好友余同凯。这个人后来是商业局的副局长。
第二天上午,罗晋滇到云南饭店。汪宜昆上车后说:“去巡津街。到了,我告诉你怎么走。”
罗晋滇毕业后没有搞建筑设计,改行在北京《建筑世界报》昆明记者站当记者,上班比较自由。罗晋滇的妻子在政府机关工作,他们有个儿子。
罗晋滇开车向巡津街走。走到金碧路,汪宜昆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说:“昆明变化太大了,原来那些老房子都没有了。”
“那些老房子,早就拆掉了。你离开昆明太长时间了。”
“八三年我到北京读研,现在是十四年。”
“昆明大面积拆房子主要是这几年,变化大,现在昆明就是一个大建筑工地,呵呵……”
这时,陶建军给汪宜昆打来电话。
陶建军毕业后也改行了,到一个省级工业厅局的供销公司干业务,就是搞销售。这工作比较适合他,他已混得很油了,成了很社会的人。陶建军的妻子是一家新华书店的售货员,当年陶建军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俊俏的姑娘,马上动了心,就展开追求,现在他和妻子有个女儿。
陶建军约汪宜昆和罗晋滇晚上一起吃饭,告诉了他们餐厅地址。
巡津街是沿着盘龙江的一条街道,是昆明难得的江边街道。这里三、四十年代曾有个“云津市场”,非常繁华,是当时昆明一景。车路过市人民医院,这个医院前身是民国初年法国人办的甘美医院,有几十年历史。过了市人民医院,汪宜昆指挥罗晋滇一处宽敞地方停车,下车走到一个院子门口。
找到余同凯家,家里没人,邻居说余同凯老伴儿去世后,他被大女儿接走了,可是不知道大女儿家在哪里,要找他就写个纸条塞他家门缝里,他家里人回来看见会联系你们。汪宜昆只有留了个纸条后离开。
晚上,陶建军开着他们单位的丰田霸道越野车来吃饭。
陶建军穿一件细细的蓝色条纹长袖白衬衣,脖子上系一条白色斜条纹的暗红色丝绸领带,衬衣下摆塞到深蓝色毛涤西裤里,腰上系一条精致的金扣黑色皮带,是一副生意人的打扮。
陶建军晚到,进门就咋咋呼呼地问候汪宜昆。一通寒暄后,开始吃饭,陶建军开始劝酒,汪宜昆和罗晋滇都很少喝酒,很不配合,他只好一个喝。
汪宜昆说了找余同凯不顺利。陶建军让他想想还能找谁。汪宜昆搜肠刮肚想父亲还提到过哪个人呢,他突然想起来父亲在报纸画圈的那个名字,父亲说那是他们云大西语系的同学。可是汪宜昆回忆不起来到底是哪三个字。
陶建军说:“这个简单,你明天去图书馆,查八二年的报纸,不是很容易找到当时政协领导的名字,看到那些名字,你就能认出来是哪一个。”汪宜昆和罗晋滇都认为这是个办法。
第二天一早,汪宜昆到翠湖南路的省图书馆。查看一九八二年的报纸,在当时政协领导出席活动的报道中找领导的名字。他见到一个叫“梁卓元”的副主席,感觉父亲提到的是这个人,但是,他不敢肯定,给罗晋滇电话,请他帮忙。
罗晋滇很快回复,他找政协的人打听了一下,这个梁主席是云大西语系毕业的。老人家还在世,八十多岁了,身体还很好,并跟梁主席约好下午去拜访,理由是了解云大学生抗日情况。
下午,罗晋滇开车带汪宜昆去梁主席家,路上把自己了解的梁主席的情况告诉汪宜昆。梁主席是德宏人,抗战爆发他坚决要求到六十军干。他在六十军除了台儿庄血战,六十军的大事,像长春起义、血战汉江他都参与。他们那个部队从朝鲜回国后,他离开部队到省政协,人很好,也很有水平。
两人在干休所停车场停下车,走到一个联排别墅式的两层楼前,罗晋滇去敲一户的门,梁主席拄拐杖开门迎接他们。他身材没有发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一头茂密白发,让人感觉这是个很精神的人。
罗晋滇上前联系一下。老主席点点头,看来他还是很愿意见他们,让他们进屋。老主席的夫人也过来招呼他们。请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老主席夫人给他们倒水。汪宜昆看这个老主席面目和善,似乎与他的那些铁马冰河的经历联系不上。也许是人老了,年轻时的棱角都消失了。
因事先说好来的目的,罗晋滇从云大谈起,说:“梁主席,我们今天来,想听您说说云大抗战时的情况……”
汪宜昆拿出笔记本。
梁主席打断道:“你们二位是云大毕业的。”
罗晋滇解释一下:“我们是东陆工学院的,是学建筑学的,对云南抗战那段历史感兴趣。”
梁主席显然很喜欢谈这个话题,简单寒暄几句后,很快说起云南的历史。
民国初年云南闭塞,与内地的交通很不方便,很多方面都很落后。当然,云南也有自己先进的一面,滇越铁路让昆明直接通越南。越南当时是法国殖民地,在那有很多欧洲货,这样很多欧洲货就从越南进到昆明。
一直到抗战前云南相当于一个独立王国,龙云就是土皇帝、云南王。云南自己养军队,自己发行滇币。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龙云到南京参加国民政府军事会议,在会上他第一个起来慷慨陈词,表示本省愿出雄兵二十万,不要中央一分钱、一条枪,只要给个番号。蒋介石给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的番号。龙云要求云南马上行动起来,云南报刊发出紧急通告,要求度假和公务在外的军人马上赶回部队,公布对阵亡和残废军人家属的优待政策,号召青年当兵。
六十军很快组建完成,买了比利时步枪、捷克轻重机枪、法国迫击炮等。当时这些装备在国内算相当先进的,可以和中央军德械师的装备比。六十军在台儿庄打得很惨,四万多人伤亡过半,我们德宏老家来的那批兵,八百多人,接近一半人埋在那里了。后来,六十军参加武汉会战、南昌会战、第一次长沙会战、第二次长沙会战,日本投降时到越南的南定市接受日军投降。
国共内战爆发,一九四六年四月六十军奉命海运到东北与**打内战,一九四八年十月在长春起义,接着拉到吉林省九台地区整训,部队编入东北军区调来干部四百多人、新招收东北青年知识分子六百多人、又从东北翻身农民中补入新兵五千多人,部队大变样,称为解放军第五十军。
一九五〇年十月,全军五万八千人参加抗美援朝,在第三次战役中,率先攻入汉城。在第四次战役中,在汉江死守五十个昼夜,用一万多人的伤亡掩护志愿军主力撤退,当时部队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拼了,别打算活着离开汉江了。当时没人害怕,那批云南人跟打台儿庄的云南人一样,是这一百年里最有血性、最有骨气的云南人。后来彭德怀司令员给曾泽生军长鞠躬,称赞五十军是支了不起的部队。
罗晋滇说:“六十军没有给云南人丢脸!”
汪宜昆连连点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