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到航校来了,来看教官和同学。他是在去年,被日军关押两年后,在一次秘密的飞行员战俘交换中被交换回来。交换过来后,中国方面才知道他左腿被截肢了。胡天到航校看望了几个教官,见到小伙夫,让小伙夫约汪克群一起聚聚。汪克群听说后,在宝善街那家广东人开的珠江春酒楼安排了一个包间,请胡天和夫人,并让小伙夫通知刘家驹教官。
这是个豪华酒楼。汪克群一个人到酒楼,在包间等的时间不长,胡天带他老婆就进来了。胡天穿蓝色土布衣服,立领,布衣扣,脸色很黑,胡子没刮,头发也像好久没剪了,看上去像个四五十岁的农民,而他只有二十五岁。胡天老婆也是农村女人的样子,穿阴丹蓝土布衣服,头发被街上的风吹得乱蓬蓬的。两个人的样子,与这高档酒楼的环境极为不协调,当然与汪克群和小伙夫深蓝色的西服套装也极为不协调。胡天老婆搀扶着胡天,胡天两个胳膊架着一副拐杖,左侧大腿下面没东西,裤子挽起来了。
这让汪克群非常意外。
汪克群迎上去,握住胡天的手,激动地说:“胡天,又见到你了,又见到你了。”他鼻子发酸,眼圈马上红了。他与胡天上次见面,是四年前上斯勃-2那个早上。
可是,胡天一开口,还是原来那个味道:“汪克群,这次不是我让你请客的,是你小子自愿请的,别说我总是占你便宜。”
“是的,我是自愿,没占我便宜。”
“怎么样,听说你做生意呢,发财了吧?在这么豪华的酒楼请我吃饭,一看就是当上大老板了。”
“没有,刚刚开始做,主要是学习。”
“好呀,好样的。”胡天对老婆说:“汪克群是我们班的大诗人,用曼丽的笔名发表的处女作,哈哈……”
汪克群看这个农村女人,不像有文化的样子。
胡天似乎看出来汪克群的想法,说:“我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已经不错了,我成什么样了?瘸子,没有工作和生活能力,不能挣钱,生活上也要靠别人,我还能怎么样。有个能过日子的老婆,挺好的,是不是,淑芬?”
淑芬拼命点头,看出来她很怕胡天。
“我退伍回东川老家,政府给我发生活费,我父亲那个私塾还能挣点钱,生活上我还过得去。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一岁了,过两年再生一个。挺好的。”
“是的,挺好的。”
“你知道我这腿是怎么锯掉的吗?”
“不知道。”
“在战俘营我脚气犯了,去医务室看看,这帮狗日的就把我的腿锯了。哈哈……”
“这小日本!”
“他们就是让我不能再开飞机,你知道小日本锯掉我的腿回到号房的时候,麻醉劲过了,疼得我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当时我躺在地铺上,我觉得我在飞机上,咱们飞到武汉上空,进入轰炸航线,俯冲下去,我对你喊投弹,投弹。”
“对,炸死这些狗日的,就是。”
“鬼子兵营里升起是烟团,一个又一个,像一颗颗大树,我继续对你喊炸呀,炸呀,炸!狠狠地炸呀!”
“炸得好!”
“第一次投弹完成后,我把飞机拉起来,转一圈回来,一压机头,又俯冲下去,投弹,投弹。”
“对,我按下投弹按钮,把一个个高爆炸弹投下去。”
“我看见下面日军在四处逃散,就是炸死你狗日的,让到中国来,让你到武汉来!”
“对,炸死他们,炸死他们!”
“尽管只炸过一次,也够本了。想起来,痛快呀!哈哈……”胡天大笑着,但是眼圈却是红的。
“胡天,好样的。你永远都是好样的。”
“好个屁,你说在飞机上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下面是日军占领区,一直不跳伞呢?”
“我不知道……”
“你看周承先和我跳下去,你却待在飞机上,飞那么远才跳,我们都出事,你小子好好的。你是领航员,是不是知道下面不安全?”
汪克群着急地分辩道:“真的不知道,当时方位都乱了,我根本不知道咱们飞机的位置。”
“那你为什么过那么长时间才跳?当时飞机已经很危险了。”
“我在驾驶飞机。”
“什么?你在前炮塔,怎么驾驶飞机。”
“我学飞行就是想驾驶飞机,你们跳离飞机后,终于可以实现我的梦想了,这架轰炸机被我掌握了,我就想象着驾驶它。”
“什么?你说什么?你就在那想象着驾驶飞机?”
“是呀,那感觉特别美妙,让我感觉特别幸福。”
“你当时不害怕吗?飞机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不害怕,后来我一直为早跳了几分钟后悔呢。我跟你说,我完全可以再多驾驶几分钟的。”
“汪克群,你小子是疯了,疯了!”
“回到机场后,我向大队的长官申请担任驾驶员,我可以成为最出色的驾驶员。后来,我父亲不让我再干了,我没办法。”
“你小子是傻人有傻福。老天爷真是不讲理。”
小伙夫进来,跟汪克群说:“克群哥,刘教官去印度出差,不能来吃饭了。”
汪克群说:“他什么时候走的?”
胡天说:“今天走的,我知道,昨天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他说了。”胡天给汪克群倒酒,被他老婆抢过去,他老婆替他给三个杯子倒满。胡天说:“咱们就开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