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萍乡县。
安舍镇。
有首诗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湖堤杨柳醉春烟。
安舍镇不大,除了镇子中央有些比较繁华的街道,商铺,还有和杭州一样的青石路之外,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绕着几条低洼的河流散落的小村庄。高大的水车在河水中吱吱呀呀地缓慢转动着,歪歪扭扭的柳树上长出了翠绿的嫩芽,柳枝如同少女的秀发,温柔地拂过水面,浸湿的河道旁布满了延绵的青苔,青苔中间还有供孩童打水漂用的鹅卵石。水中的鲤鱼上下张开大嘴扑腾着,水面上泛起一阵阵涟漪。
这附近的几座村庄傍水而建,青瓦屋顶,石墙竹扉,各户人家的房子装饰大同小异,充满着水乡桃源的特色,家家户户的门前一年四季都腌着晒干的鱼。此时正是春耕时节,大部分村子里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寥寥几个老头老太太抱着孙子坐在门口破破烂烂的竹椅上,惬意地消磨时间。
一个书生,全身上下标准的学士袍,戴着高高的脑子,背后背着一个大竹框,平淡的脸上写满了质朴二字。他从河道旁踏着突出的石块走来,身上异常地干净。
书生抬头擦了擦汗,看着前方的村庄,叹了口气。
“在等谁家的小姑娘?”一个声音从书生的旁边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头一看,一个身着寻常百姓家布衣的消瘦男子不知何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竟没有一丝动静。
男子的眉目十分普通,却闪烁着强烈的光芒,又令人觉得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倍觉诡异。
“嗯啊。”书生对男子应道。
男子向前走了一步,道:“那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么?”
书生愣了一下,双眼微睁得大了些,道:“现在……还早吧。”
男子随手一挥袖,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依旧面无表情,道:“你在这的用处已经没有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书生似乎没看到那把匕首一般,急切地道,“王爷,这批军备对我们很重要,我不能半途而废,再给我一点时间。”
“上面已经有更重要的任务了,难道你不知道,找到楚国遗孤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么?”男子冷冷地道。
书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子接着道:“你的事情,我会给你擦屁股的,你迟早会引起吴国官府的注意,我们的事情就可能会暴露,为了整个燕国情报机构在吴国的安全,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吴国官府查到燕国的头上来。”
他的话犹如尖锥一般一下一下地刺在书生的心上,书生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后,他低下了头。
“是,王爷,我知道了,这都是我的失职。”突然,书生再次急切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泪花,道,“可是,最后能不能让我再去见个人?”
说罢,书生朝男子猛地跪下,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咽,道:“就当是……小的在王爷府上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可否让小的最后完成一个心愿?”
男子微微皱眉,嘴角轻咧。
“上面已经放弃你了。”男子说着,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属下知道,属下……从第一天开始,就有了必死的准备了。”
男子朝他点了点头。
书生行了个礼,转身,慢慢地朝村庄走去。
看着书生的背影,男子眼中突然闪过猛烈的杀意,面不改色,手中一道寒芒闪过,袖口不禁翻飞起来,全身宛若一个锋利的剑刃,他周围的气温都像是低了好些。
唰!
男子留在原地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轻,空气中传来尖锐的摩擦声。
铛!
就在一瞬间。在书生的背后两三步的距离,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书生不禁用袖口挡住自己的脸,来躲避强大的杀气,风像是无数把尖刀一般朝四周冲去,无数落叶被整齐地斩断,纷纷扬扬地落下。
待到风止时,书生才放下手,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着普通兵服的男子,正是楚墨的车夫,背对着他,手上拿着一把配刀,而他所面对的则是原先那名面无表情的男子。
车夫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握着刀的虎口已经淌出了血。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好像快站不住了一般。
“好强的一刀……如果我没猜错,阁下便是流传已久的燕国第一刺客,燕无常,燕王爷了吧?”车夫边喘气,恢复着身上被一击所造成的不小的内伤,边道。
燕无常将手中的匕首回转了一圈,冷冷地看着车夫,阴冷地道:“居然能挡下我的一击,你很有本事。”
“燕王爷……”车夫感觉身上的骨头被尽数打得七零八落,传来的剧痛使他不断地冒着冷汗,“难道您不知道,燕人来吴国境内杀人,是要向官府备案的么?”
燕无常脸色一变,显得更加阴沉,身上不断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常人压抑地几乎要跪倒在地。
“官府的人来得这么快,看来你留给我的屁股是不怎么干净啊……”燕无常道,手中的匕首寒芒四射。
一旁的书生听罢,有些诧异地看着车夫,不知该怎么办。
燕无常直起身子,将匕首放在脸旁,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另一只手后背,作出一招起手式,车夫也不敢大意,紧紧握紧了刀,手上的汗和血混在了一起,一滴一滴往下淌。
刚刚车夫尽全力使出了一刀,挡下了燕无常的一击,他没受什么影响,自己却受了重伤,如果再战,很有可能不敌。
燕无常手中的匕首持续放着寒芒,书生也看出了形势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走,去通知县里的衙门,找到了个大家伙,有点麻烦。”车夫不回头地对书生道。
燕无常听罢,不禁冷冷地笑了一声,面前这个官府的人还不知道书生的身份,也还不知道他们所进行的任务。但是牛涛一死,官府恐怕迟早会查到书生的头上来,到时候麻烦就接踵而至。
本来把书生杀了以后,就可以放心地接手在吴国的事,谁知这么快官府就盯上自己了,所幸官府的目的不是那个书生,否则自己在燕国的行动将会倍受阻挠。
现在,只要把面前的吴国人杀了,就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燕无常想着,杀气渐露,眼睛眯了起来。
车夫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向后退了一步,余光瞟到书生发愣的身影,厉声道:“怎么了?还不快去?想死在这里吗?”
燕无常再向前走了一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恐惧地停滞了下来。
就像是死神降世一般。
“你得先死在这里。”燕无常冷冷道,“先顾好你自己吧,你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话音刚落,燕无常的右臂向前一挥,寒芒在车夫面前掠过,车夫一惊,急忙挥刀横在身前抵挡。尽管有了准备,但匕首的速度之快还是令他来不及防守,不禁连连后退。
唰!
燕无常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的一边,车夫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动作跟不上反应,那燕无常好似悠闲一般地靠近他,伸出细长苍白的胳膊缓缓地伸到了他的身旁。
太快了。车夫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隐约露出黑紫色血管的手离他的身体越来越近。
咔!车夫的肩膀看似被燕无常轻描淡写地捏了一下,就发出了响声,肩胛骨被硬生生卸了下来,他的额头上顿时疼得冒出了冷汗,接着,那只手又伸向了自己的咽喉。
“喝啊!”车夫大吼一声,手中的刀猛地一切,打断了飞来的匕首,又转身狠狠地砍向燕无常。
燕无常的手轻轻地往刀刃上一划拉,冒出了火花,自己则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向后撤步,躲过了车夫的一刀。
“哦?这个刀法有点熟悉,简单直接,却能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刀锋……”燕无常淡淡道。
车夫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右手持刀,满脸的汗,略显狼狈地看着燕无常。
“有点意思。”燕无常道。他轻轻地向前迈步,瘦长的身躯一下子朝前方弹射了出去。
当当当!
车夫向前挥出三刀,与掠来的燕无常砍在一起,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好像砍在了坚不可摧的钢铁上一样。车夫连连退步,燕无常细长的手指从刀下伸了过来,车夫一惊,抬腿向后翻腾,可燕无常如同鬼魅一般很紧了他的动作,他不得不屡屡挥刀阻挡,向燕无常不断地砍杀过去。
仅仅一会儿,车夫就不得不退到了一棵粗大的柳树下,燕无常抓住了他的刀刃,好似力顶千钧,车夫根本无法控制他手中的刀,只能咬着牙单手用力地斩下去。
“刀法不错。”燕无常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指尖发力,刀往车夫身上近了不少,快要碰到他的鼻尖。
“燕无常……你来吴国……干什么……”车夫咬着牙蹦出一句。
“你还不够资格知道。”燕无常说完,另一只手向前探出,捏住了他的喉管。
咔吧。
唰!
车夫的刀在最后时刻猛地斩下,雪白的刀锋一瞬间变得巨大,朝燕无常掠过去。
周围的几颗柳树树干被齐齐切断,刀锋划过的地面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燕无常迅速向后退去,刀锋掠过他,继续向后冲去,落叶纷飞。
燕无常倒退几步站定,眼中散发出一阵寒光,他的肩膀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地淌出。
“王家刀法……楚国的人?”他喃喃道,不知在想着什么。
突然他猛地回头,原先书生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还想跑……你能跑到几何时?”燕无常自言自语道,嘴角狰狞地咧了起来。
远处,车夫的身体缓缓瘫软了下去,靠坐在树旁,双眼轻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燕无常看着他的尸体,轻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天下只有王家刀法的一刀流才如此有特色。”
他抚着肩膀上的刀伤,上面的血已经干在了衣服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燕无常走上前去,双手探去,仔仔细细地搜着车夫的身。没过一会儿,他就从车夫的腰间找到了一块腰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县衙……”燕无常捏紧了腰牌,眼睛眯了起来。
天空中,一只大雁扑腾着翅膀,朝更南的方向飞去。
轰!
河道旁升腾起巨大的火焰,爆炸的气流向四周扩散开去,数十棵垂柳被巨大的冲击力掀起,河水被炸起扬起几层楼高的水花,附近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都感觉到了震动。各户人家的房顶被吹翻,石墙被震得颤抖起来,老人吓得惊恐地睁大双眼,怀中的小儿啼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腾空的火焰开始消逝,留下一大团漆黑的浓雾,飘向空中。地上的落叶还在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车夫的尸体不知去向,燕无常也不见了踪影,所有的痕迹在这次的爆炸中被覆盖,摧残得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