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木栓的声音！
巨大的惊喜只留震惊在脸上。安清念听到了门内木栓被一截一截地拉动，而这一直紧闭的大门也被一寸一寸地打开！
连呼吸都变得停滞。当看到秦嬷嬷那张布满皱纹和泪水的面目时，安清念痛哭出声：“嬷嬷！”
她紧紧地拥抱住了秦嬷嬷，仿若走失多年归家的孩子，泣不成声。
太好太好。没有晚，没有晚！
拥抱住公主的秦嬷嬷也哭泣得很厉害。长满老年斑的手抚摸着安清念的发，又轻轻地在安清念的背上拍着：“老奴就知道，知道公主不会辜负老主子们的期望。”
“您回头了就好，回头了就好啊。”
杨忠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当听到“公主”二字时，心中大惊，但不敢多有言语。
哭声稍缓，安清念松开拥抱着秦嬷嬷的胳膊，抽泣着往府里走去：“众人都可安好？我叫门良久没有人应，还以为……小安去哪里了，擅离职守，我定要罚他！”
说着，扭头去看秦嬷嬷的脸，然而，她却蓦然间被秦嬷嬷死灰般的神情给惊到。
心中陡然大震，安清念疾步穿过前房小巷，绕过花鸟照壁，匆匆向后院而去。
杨忠想了想，跟着进入皇府内，并且细心谨慎地将府门关上，将门闩插好。
安清念刚刚跑至前院，便突然钉住脚步，不动了。
视线穿过院子，她看到的，是前堂里黑压压倒地的一片……尸体。
恍惚间，视线颤抖起来，唇瓣退去血色，也颤抖起来。整个人，战栗不已。
“不……不！”
怔怔地看着远处宛若炼狱般的前堂，安清念畏惧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前堂内，另有一老嬷嬷看到公主的出现，大惊地快步跑了过来。
“公主！”
“公主您回来了！”
看着向她而来的慧姑姑，安清念是僵着的。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只要一瞬间，慧姑姑就会变成幻觉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掉。
慧姑姑奔到安清念的面前后，一把将安清念拥进怀里！
“公主！没想到，奴才还能再见您一面啊！”
泪水，无声地再次流下，安清念喃喃地唤了一句：“奶嬷嬷。”
这时，跑得慢些的秦嬷嬷和杨忠已经来到安清念的身后。
看到远处前堂里的惨景，杨忠皱紧了眉。
新主子的身份究竟是何？不，老主子的身份，究竟是何！
将公主抱了一会儿后，慧姑姑松开手：“公主怎么又回来了？黎爷知道吗？”
安清念摇头：“黎爷去了。我想到你们，便回来了。奶嬷嬷，除了你和秦嬷嬷，还有谁在？快叫出来！我要看看，我想看看。”
安清念看向慧姑姑的眼神里交织着希望与害怕。
她希望慧姑姑告诉她，所有的奴仆都在；她希望慧姑姑告诉她，前堂地上的那些尸体是别人的；她希望慧姑姑告诉她，一切安好。
可是，她注定失望。
听到公主的吩咐，慧姑姑的眼中流露出不忍。低下头，没有说话。
身后，秦嬷嬷用她一向严厉而刻板的声音道：“公主，除了老奴和慧姑，再没有其他人了。”
秦嬷嬷是老太后生前最信任的宫女，慧姑姑是公主的奶嬷嬷，她二人是皇府奴仆里资历最深、地位最高的奴才。
上了年纪的奴才都是跟随主子一路从黎国金宫到天恒国的，忠心耿耿，根本不畏死。但一些家生奴在服毒自尽的最后关头，却畏惧了。秦嬷嬷和慧姑姑会在确定所有奴仆都服毒、再无活口后，再自行了结。
所以，安清念回府才能看到秦嬷嬷和慧姑姑，而除此以外，也绝对不会再有第三个存活的奴仆。
若是晚来一会儿，便是也看不到慧姑姑了。再晚来一盏茶的功夫，就不会再看到活人。
安清念不想再看前堂的尸体，可是她移不开视线。这些尸体紧紧的抓着她的眼睛，让她哭泣，让她悔恨，让她痛不欲生！
前世的她去了黎家，便再也没有回来。那这满堂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还有谁，难道还有谁知道这里乱躺了七十七具尸体吗！
是不是就这样腐烂？
是不是不消半个月，皇府便笼罩在恶不可闻的尸臭中？
是不是！有七十七个灵魂被禁锢在这里，等待着能有人来为她们超度，等待着她能够再回来看一眼？
安清念不想再想，却又止不住在想。
最终，她只能瘫软在奶嬷嬷温暖的怀抱中，嚎啕大哭。
看着脆弱的公主，秦嬷嬷满脸疼惜，但秦嬷嬷从来不会放纵公主的不当行为。
待哭声稍顿，秦嬷嬷便道：“公主，黎爷既去，您便不应该回来。看这一脸脏污，哪里还有公主威仪！慧姑，速去为公主洗漱，换下嫁衣，穿上丧服。”
“公主，既为人下，便不可再行事差错，留人话柄！”
安清念抬头，定定地看着秦嬷嬷，半晌，含泪点头。
“秦嬷嬷，你与慧姑莫也离开我，好吗？”
秦嬷嬷未作应答。
安清念又说：“我孤身一人嫁入黎家，手段稚嫩，行事鲁莽。很多时候只逞一时之快，不作后想。况且，我虽愿你二人能伴我左右，时常提点，但更是不愿意再失去你们。于我而言，皇祖母、父皇是亲人，你与慧姑，也同样是我的亲人！”
“现在前堂躺着的，都是我的亲人。我已经失去他们了，不想连最后的你二人也要失去！”
说罢，慧姑姑已经哭着将安清念抱在了怀里，红着眼的看向秦嬷嬷：“秦姑，我们留下来吧。公主从未接触过争斗，您能忍心看公主在那虎狼之窝里受苦吗？”
当初黎爷和秦嬷嬷之所以决定要全府自尽，一来是因为若不说公主是穷苦孤女，绝对不会被黎家子孙应允嫁入黎家，二来便是一旦公主离开皇府，皇府必定人心散乱，如果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如此，才决定了让皇府全部奴仆殉国。
秦嬷嬷固然是严守规矩的人，但是现在看着眼泪汪汪苦苦挽留的公主，自是心软不舍。之前，对于日后公主在黎家生活，秦嬷嬷便一直放不下心，现在听到慧姑姑重提，更是担忧。
良久，秦嬷嬷深深叹息。
“快去扶公主去整理吧，你我要留，还得考虑身份才是。”
一听这话，知道秦嬷嬷同意和慧姑姑一起留下来，安清念喜极而泣：“谢谢，谢谢嬷嬷……”
谢谢她们能留下来，谢谢不让她一人在这世间挣扎。
由慧姑姑扶着路过前堂时，看着一地的奴仆尸体，安清念走近，一具一具的看过去，要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记在心中。
看门的小安，伺候的丫鬟、做饭的厨娘、打扫庭院的小厮……他们死前的表情都很痛苦，都很狰狞，但安清念却不会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生前的品性，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你与秦嬷嬷本打算如何处理他们的尸体？”
慧姑姑指向桌子上的一个坛子：“那是化骨水。”
见之，安清念明了。
“别用了，我会想办法找人安排，让他们都入土为安吧。”
慧姑姑知道这将会很麻烦，但也明白公主的心中愧疚万分，所以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公主从视线中消失后，秦嬷嬷一改脸色，神情变得充满压迫性。
“你就是杨忠？”
杨忠点头应是。
“黎公公和我提过你，说你可信。”
杨忠一怔：“黎公公？”心中有一丝不妙。
“是，黎嘉仁，”秦嬷嬷很干脆地验证了杨忠的猜想，“故国已亡，离家人再无家。黎嘉仁，便是黎公公的化名。”
一瞬间，杨忠想了很多，似乎所有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解释。怪不得月月“送贡”，怪不得一定要娶安清念进门，怪不得留下那样一份匪夷所思的亲笔书，怪不得……公主、嬷嬷，皇府！
陡然间杨忠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直以来听音，只以为是“黄府”，还曾奇怪为何夫人姓安，这里却是黄府，原来如此！这里住的是黎国后裔，这里的确是皇府！
看出杨忠的恍然大悟，秦嬷嬷端庄地站立着，纹丝不动，但口气却更沉了几分。
“这天大的秘密既然告诉了你，你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杨忠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并不是天恒国灭掉的黎国，而是现在的元国，但一旦黎国皇室后裔藏匿在天恒国的消息传出，元国必定会对黎国后裔赶尽杀绝！而和黎国后裔有密切关系的黎家也必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个秘密决不能泄露！
“嬷嬷放心，在下不是口风不严之人，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绝不会乱说半个字！”
因为一旦酿成大祸，皇府、黎家、杨家都不可能逃过一劫。杨家从父辈杨勤起便是黎家的家奴，灭族之灾怎可逃脱？
收到杨忠坚定的承诺，秦嬷嬷却并不满意。摇了摇头，道：“看来你并不清楚，我在向你告诫什么。”
“还请嬷嬷明示。”
“黎嘉仁是跟随老太后从金宫出逃的……”秦嬷嬷眼神一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