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皇府,安清念极少到周边的其他宅院去,因为这些宅院不外乎是破损老旧、尘土堆积的状态。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被打扫整理出来的废旧宅院。
府门上的剥落红漆被补上,门环也两只俱全,两边的石狮子不再歪头斜眼,而是沉默威严。府内杂草消失,树木被修剪整齐,野花绽放。原本被苔藓霸占的小路也被清理了出来,浅灰色的一块一块,带着不规则的美感。
看着屋檐上悬挂着的崭新的风铃,安清念回眸,嫣然笑着看向一众眼光晶亮的下人:“真漂亮,这都是你们做的?”
这一瞬间,似乎天地间的万物灵光只聚集在此一人身上,上天这般眷恋,赐予一人如此美好。安清念回首笑颜,笑花了围在身后的数道目光。白泉不由得紧了紧面目肌肉,看着眼前的笑靥如花挪不开眼。
夏玲按住扑跳跳的心,忍不住轻声呢喃道:“小姐好美啊……”
惊叹声打破了安静,热情的赵妈立刻跟随呵呵笑出声:“就是就是,瞧瞧咱家的小姐,这模样就是俊俏!美!呵呵呵……”
犹如其他妇人那般的多舌的“也不知道以后能配上什么样的姑爷”或是“小姐可有定亲”等问题,一概不会出现。经过慧姑姑的筛选后定下来的人,自然首要便是不会多话。
下人们也都能看出这户主人家有些古怪,但只要工钱能按时结算,不受主人家的亏待,他们这些给人当雇工的平民老百姓就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在这七人里,除了白泉和赵妈、苏锦只是签下雇佣契约,剩下四人:夏玲、刘福、洪大和周妈都签下了卖身契。从这个选择中,慧姑姑也能看出白泉、赵妈和苏锦三人的心思灵活且城府深些。毕竟没有看透主人家的来路,还要多多打量。
安清念以淡笑回应下人的赞美,未作多说,夸赞了他们做得好,将府中收拾得有模有样。可关上房门口后,便开始细细向慧姑姑询问这些人这几天都是何表现。
“大体上还看不出来什么,都比较老实本分。赵妈是个看着毛躁但实则精明的,虽然打听过府宅主人的身份,但我没明回答后,也知趣地便不再多问。周妈认真做事、不多言语。两个小的最是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洪大倒是能看出过去的确是做镖师的,警惕性不错,反应很快,干活也手脚麻利。只剩下苏锦和白泉两个人,奴婢觉得大有问题。”
提到下人中唯二的少年少女,安清念很好奇,白泉是一开始便提防的,但苏锦呢?
“什么问题?”
“苏锦这丫头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打水清扫的作态倒像是正经人家娇宠的闺女。”
对此,安清念失笑反问:“庄户人家都不能宝贝闺女了?”
“但庄户人家的闺女也一定要下地干活呀!”慧姑姑晓得公主不太了解农活辛劳,详细分析道,“她的双手光滑白嫩,别说是伤疤划痕了,连个老茧都没有。主子您想,若是其父母为了她兄长娶妻凑聘礼钱,都能将她发卖出去,那可想而知她在家中的地位且不说有没有差到极点,但一定是比不过兄长的。亲生爹娘都会将她发卖,又如何会不命令她下地干活?如今仲春,正是翻地耕田忙活的时候!”
被慧姑姑介绍了一番,安清念想了想,觉得慧姑姑分析得很有道理。从这一点上看,苏锦自称身份来历,的确有些说不通。
“而且!”慧姑姑又补充道,“冬天这般寒冷,普通人家哪怕是家中烧得起炭火的,也免不了手上冻几个冻疮。苏锦手上皮肤细嫩暂且不提,那日让她从井中打水,她艰难地打了一桶后,一摸,竟然像猫炸毛一样失声尖叫,惊呼水很冰,非要将水烧热以后再沾湿抹布。
“这又如何?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不愿意碰冰水吧?”安清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慧姑姑翻了主子一眼:“重点不是这个,是她表现得太过惊讶。若真是在家中经常干活做事的,自然该知道这个时候的井水,当然冰得透心凉。就是炎夏,井水都凉爽得很,更别说是现在。”
“所以你便注意到,这也是值得怀疑的一点?”
慧姑姑点头:“正是。她惊呼的时候,赵妈和周妈都诧异地看过她。”
哦?本来安清念还觉得这不算是可值得怀疑的点,但听到一看便是辛勤的两位婆子都对这种反应表示出惊讶,那就足以说明苏锦的确有问题了,不是慧姑姑多疑。
“我晓得了,呐那个白泉呢?”
说到白泉,慧姑姑显而易见的脸色一正,凑近了些,凝重道:“这个白泉,依奴婢这几日的试探来看,身上应该是有功夫的,而且还不低。公主您特意安排他看守夜晚,奴婢发现有一夜他不在府中,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慧姑姑是会功夫的,自然对一个人有没有功夫判断得出来。像形容安清念,慧姑姑只会用“花拳绣腿”四个字,所以被慧姑姑用“不低”来形容,足以说明白泉武功不浅。
守夜,竟然守得不见人影,这当然有鬼。
安清念皱眉问道:“你是如何发现他不在的?如果你每晚都去巡查,他自然有所警惕才对,怎么还会顶风作案?”
就等着公主问这事儿呢!
狡诈一笑后,慧姑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
安清念接过,分量很轻:“这是什么?”
慧姑姑不做声。
还会故弄玄虚了。安清念好笑着谨慎打开,发现这纸张包住的只是一小堆黑色的粉末。
捏了一点,闻了闻,有微微的呛鼻。安清念猜不出,疑惑地看向慧姑姑,求解答。
见状,看着公主如同孩提时经常向自己问东问西的模样,慧姑姑温柔地笑了笑,不再吊公主胃口,说道:“这是木炭粉。”
“木炭粉?”
安清念念叨了念叨,又认真打量。木炭粉?这能用来做什么?即使点燃也没有多大的火焰,而且只有这么一小……忽然,安清念的念头一拧,意识到自己需要将之和白泉守夜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这世上粉末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用木炭粉?木炭粉无非就是……黑?
守夜?
突然,安清念眼睛一亮,低声惊道:“奶嬷嬷是用木炭粉来验查痕迹!”
闻言,慧姑姑赞赏地笑了。从来没有跟公主说过这样花样,公主也能猜出用途,可见聪慧。
因为是在夜晚,所以用白面等其它粉末太过于显眼。木炭粉往地上一洒,任谁夜视再好,也不会发现。
而白泉如果曾经出府,在木炭粉上面留下了脚印等痕迹,那慧姑姑定然就能发现了!
“嬷嬷好法子!”刚赞完,安清念又想到什么,蹙起眉头,“可,即使将木炭粉撒在白泉的门窗等外出必经之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呀。毕竟他是要守夜的,负责任一些,总会时不时到府中巡查的。”
将木炭粉撒在白泉房屋的门窗处,无论白泉是不是想偷溜出府,只要他走出房屋,就一定会在木炭粉上留下痕迹。慧姑姑又怎么能确定他是不是偷溜出府过呢?
面对公主的疑问,慧姑姑垂头浅浅一笑,和蔼道:“主子,今日奴婢要告诉您一句,有的时候,好法子不一定非要用在对手的身上以达到作用,而是用在自己的身上才可以!”
这话令安清念更加迷惑不解,目光迷惘:“自己的身上?”木炭粉用在慧姑姑的身上?
“是!”
应了一声后,慧姑姑起身,带着公主走出里屋,来到外间。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房门下方。
“这几晚,每晚奴婢都在自己的房门外半尺多处,撒上了木炭粉。”
顺着慧姑姑的指向,安清念的视线似乎能穿过房门阻挡,看到门槛外不漏痕迹的木炭粉。
慧姑姑解释道:“到了睡时,奴婢进了房间后便一整夜都不会再出去,这一点想必白泉已经探查清楚。但其实,奴婢会在夜间时不时地跳窗出屋,来检查木炭粉。而在奴婢发现白泉趁夜偷溜出府之前的晚上,房门外的木炭粉从来都没有被沾上痕迹。只有那一晚,有了!”
“随之,奴婢便立刻去了白泉的房间,并且用极快的速度在府中查看了一遍。确定到处都没有他的人影。为了以防万一,奴婢还避开下人们的屋子,在别处轻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安清念忍不住接话道:“所以奶嬷嬷就确定他一定是偷溜出府了!因为他想出府,所以必定会来探查奶嬷嬷的动静,听听你的屋里是否还有声响,确定你是否已经安睡!”
公主说得正确,慧姑姑重重点头。
白泉恐怕不会想到,正是他的小心谨慎,才害得自己露出了马脚!如果行动粗糙一点直接偷溜,慧姑姑才不会发现呢。
不过说起来,到底还是慧姑姑棋高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