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官弟追了两步,喊道:“喂,你要去送死吗?”
关人脚下未停,“那老头儿是个好人,我去了,好人便不会寒心。”
赵官弟望着那条身影,咬了咬牙,忽然发狠道:“让老子当孬种?啊呸。”
他令小酥独自往远处逃,逃得越远越好,随后动身紧追关人而去。
两人赶至山顶,着眼处,整座剑峡竟已崩摧,乱石堆垒,尘土浮动。
瘸腿老者血洒前襟,却是愈战愈勇,虽不能持剑斩碎那尊金刚身,却胜在气势如虹,数次被击入乱石堆里,撞碎山石无计,必定苦不堪言,却不见他皱半下眉头。
关人大喊一声:“老头儿,我来帮你。”他眼下神魂受损严重,精神不振,一张脸白无人色,便连喊声也透着股虚弱。
赵官弟随同关人奔向下方战场,同时仰天啸叫道:“卫廷阔,你这该死的奴才,再不来,便替本宫收尸吧。”
他话音才落,西北天上立时传来回应,“殿下息怒,老奴来迟了。”
一人北来,整个身子被裹在一颗透明的茧内,分开气浪,身后拖着一道流光,倏然划过长空。
诸人只觉是目睹了一朵焰火当空绽放,在眼中陡亮。忽然间,那人已来到赵官弟脚边说话,“老奴来迟,让主子受惊了。”
赵官弟很奇怪,竟可于一瞬间变得贵气逼人,眉眼微蹙,带着三分不可揣度。他并未急着命这位秦国大监动手,却道:“本宫可是秦国储君?”
卫廷阔道:“殿下是太子殿下,自然是储君。”
“那何以证明?”
卫廷阔一怔,随即拜倒在地,喊道:“老奴卫廷阔,拜见太子殿下。”
赵官弟道:“貂寺,你瞧,本宫的鞋子脏了。”
卫廷阔笑起来,“老奴这便给主子擦干净。”
说着,抖开来衣袖,给赵官弟细细的掸去鞋面上的尘土,神色间一丝不苟,毫不可惜那一身面料上乘的锦服。
任谁也瞧得出,这位秦朝大监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必是一国之中历经数朝天子,存续至今的老妖怪。此等巅峰人物,乃是国之倚持,地位尊崇,已然算得上半个主子。却不想,他竟肯为眼前这少年擦鞋子。
赵官弟望向十丈外的瘸腿老者,此刻他已与那觉远和尚各自罢了手。赵官弟笑道:“老前辈,还需本宫证明什么吗?”
老者虽负了些伤,前襟染血略显狼狈,不过神态依旧自若,洒然笑道:“不必了,不必了。能使唤一位道三境的大高手为你擦靴子,漫说是一朝储君,你便说是神仙,老夫也信了。他朝若有闲暇,定要去那秦国皇宫里讨杯酒喝。”
赵官弟露出浅笑,此一刻,便连那笑容也已与往日不同,矜持了些,也威严了些,“那本宫便在咸阳城里恭候大驾。”
正谈笑间,觉远和尚趁诸人不备,驾驭金刚力士往北远遁而去,六丈之身倏忽间极远极小。
赵官弟寒声道:“老秃驴,你谋害本宫不成,这便想走?你走的脱吗?”随后轻唤一声:“貂寺?”
“老奴明白,殿下稍候,老奴去去就来。”
卫廷阔一步踏出,原地身影忽散,声音已在极远空响起:“阁下何必再浪费气力?还是乖乖留下吧。”
这人说去去就来,果真便是去去就来。
那六丈金刚身,因远遁而身显渺小,在诸人眼中便如同一粒芥子,蓦然崩裂,炸开万道佛光。刺目的金芒在诸人眼中陡亮陡灭,轰碎之声这才如同滚雷般传来。
卫廷阔速去速回,手上提了件不住滴血的宝红袈裟,其内裹着的隐约是一颗人头,觉远的声音从当中响起:“既然落入阁下手里,便请给个痛快吧。”
卫廷阔呵呵笑起来,“咱家说过,若有谁胆敢谋我国朝太子,咱家便要将他的魂魄封入中州大鼎,永世受那烈火焚烧之苦,你当咱家是说说而已吗?”
觉远和尚颤声道:“你......你敢如此对待贫僧,死后必下地狱。”
卫廷阔将袈裟四角折成包袱负在背上,嗤笑道:“咱家身上背负的业如山如海,区区地狱十八层,恐怕还容不下。”
卫廷阔转向关人,抱拳笑道:“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关人记起,当日在屯云山下,便是眼前这人隐约护在自己左前,当下还礼道:“见过前辈。”
卫廷阔笑道:“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关人想了想说道:“晚辈打算一路北上,前往各州游历。十年光景,不知有没有福气将九州游历个遍。”
赵官弟忙道:“你不随我同回大秦了吗?那八座城池也不要了?”
关人笑道:“区区几块饼子,哪里就值八座城池了?再说,十年之期一到,我便要返回妖土,要城池何用?”
卫廷阔凑到赵官弟耳边,小声道:“殿下,陛下那里有旨意,命老奴护送殿下回咸阳,行册立之立,咱们可不敢耽搁了。”
赵官弟点了点头,随后与关人道别,嘱咐道:“关兄,日后一定记得来大秦找我,我在咸阳皇宫里摆下酒宴等你。”
关人笑道:“一定。”
行出数里之外,赵官弟道:“卫爷爷,你瞧他长的像不像二叔?”
卫廷阔忙道:“殿下,可使不得。殿下是太子,老奴是奴才,殿下若还像从前那般称呼,岂不乱了尊卑?”
赵官弟道:“习惯了,顺口嘛。”
卫廷阔笑道:“殿下与老奴亲近,老奴心里自然高兴。只不过,身为太子,须有威仪,像方才那般,就很好。”
赵官弟摇头道:“你以为装样子好容易吗?很苦的。”
卫廷阔依然笑呵呵的道:“天底下的人,又有哪个不苦呢?这些心里话,殿下切忌再说,天下人都可说得,唯帝王说不得。”
“这是为何?”
“因为帝王的心思最难猜测,猜不透,下面人才会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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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沉,关人与瘸腿老者下了矮山。
山脚下一块大石后头,孤零零的站着那位红衣小姑娘,她并未按赵官弟的话一路南逃,而是一直守在山脚。
晚间,三人投宿在城中一家客栈。
此城名为碎玉城,皆因城西边淌过一条名为‘囚龙’的大河,源头位于妖土境内,流经昆仑之岗,水流之中常常带着些碎玉,故得名碎玉城。逢至汛季,囚龙河里的玉量还要多增几成,甚至有罕见的大玉现世。故此,碎玉城中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客栈自然也多。
店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忽见一位瘸腿老人浮空入了店门,心下大感惊异。
老人瞪了那伙计一眼,呼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招呼爷爷。”
乍一听,老人的确有些无礼,不过却半点没占那伙计的便宜,以老者的年岁,做他爷爷想必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