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胖于此时面对的这一问题,早已不止被场上的他一人所关心,而是成为了这处湖心岛上的所有学生,于心间共有的关注。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杜胖与方才的夏枯草,就境遇而言可谓如出一辙,但境遇虽像,人却不同。
而夏枯草却已以事实证明,他的确可以凭借自己的小世界进行超越极限的封印,那么即使他的这一封印手法哪怕在他自己看来也充斥着侥幸与取巧的成分,存在着种种限制便不能作为常规手段使出,自此纵横天下无所顾忌。
但他毕竟做到了。
而场间的这些学生却自问不能做到,他们自然也不敢贸然拿着自己的小世界便去进行尝试,所以他们开始嫉妒,开始无比烦躁地思索其中缘由何在,并随即更进一步的开始期待,期待作为学院杰出学生代表的杜胖……能否做到?会否尝试?
因为如果杜胖尝试之后能够做到,便说明夏枯草的行为可以复制,那么他便不算什么,虽然他们同样会嫉妒于夏枯草与杜胖的先行一步,却更会欣喜于千百年来的封印师常识被打破,从而对自身的实力做出举足轻重的提升。
但如是不能……他们便真会开始嫉妒,甚至开始憎恨夏枯草的这一能力为何会属于他!
至于那时小世界必然崩碎的杜胖?自是不会有人关心。
——这便是这群从头至尾旁观着一切,却从未想过出手相助的冷血学生们,此刻于心底,唯一的念头。
无比狭隘、极为丑陋。
可惜杜胖并没有真如他们所愿的去进行尝试,而只是于心中无比理智的判断出自己不能。
而做出如此判断的他,心里也没什么羡慕嫉妒恨之类的情绪,只是一味冷静的想到一旦他无法成功封印,他的封印之书便会受到不可挽回的创伤。
那么他便必须中止这一进程。
只是该如何中止?
杜胖有些漠然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封印景象,心底却是微微一叹,叹息于自己方才的轻视以及随后的托大,竟是连丝毫的闪避动作都未做出,就这么直截了当的给予了封印。
也许如此简单直接的做法的确符合他的气质,却也令现在的他……无比难办。
因为那道冰霜之鸣第七弦与他实在过于接近,接近到了方才的他即使在展示卡牌之初时便已察觉到了不对,却依然来不及改变心意,去适时地停下这一封印动作。
那么当眼下的封印进程已然展开,他却已是无法动弹,而如由现在的他去中止这一进程,那些摆脱了法则金线桎梏的冰霜之鸣便会重获自由,遵循着先前的轨迹,向他无情袭来!
杜胖自不是连入学资格都无法取得的白矾,他是第六境的大封印师,就他这个年纪而言便是无比强大,所以哪怕那是第七弦的冰霜之鸣,想来总也要不了他的命。
但重伤……却是难免。
场间进退不能的杜胖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不由沉默了很长时间,方才抬首开口。
“不错。”
似是觉得自己口中的二字评价过于苍白,他微微皱眉,加重了语气,于是场间便有雷鸣般的嗓音再度响起——
“非常不错。”
……
自杜胖与夏枯草交手以来,他一路看着对方小世界的一触即溃与之后的异军突起,也看着对方于所谓的‘最佳’时机发起的反击,更是随后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因一时的疏忽便陷入了败局。
而随着这些过程,杜胖对夏枯草的看法,自然也在同步做着调整。
在一切的最初,夏枯草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废物,因为对方甚至无法对他最初的攻击做出反应。
然后夏枯草废物的评价前又被他加上了‘窝囊’二字,变成了窝囊废,因为他只能一味得躲在一位少女身后,却是无法有所作为。
但他随后便将这份评价修正成了普通,因为以决绝之态毅然进行超越极限的封印之举的夏枯草,已让他产生了期许,而他,自是不会对一个窝囊废产生类似的情绪。
至于现在,这份评价却已变成了不错,甚至是非常不错!
——伪装出自己小世界一触即溃的模样,是为了令他加深对自己判断的自信。
——发起令他失望的反击,是为了引起自己的失望乃至随后轻视,让自己不屑去躲那道冰霜之鸣。
——而那隐藏的杀招,更是一击致命,直接便奠定了胜局。
哪怕这些手段看似不够光明正大,而论起硬实力,夏枯草又依然远不是他这位大封印师的对手,但对方于这场冲突中展现而出的意志以及智慧……乃至那些自己至今都摸不清的手段与执行能力,便已足够证明对方的优秀。
所以当杜胖意识到败局已定,他便不想再隐瞒自己对这个家伙的佩服与欣赏,才会有了之前的两句话,六个字。
而现在的杜胖,更是全然无视身周越来越多的蓝白星芒,因这份意料之外的欣赏,哈哈大笑了起来。
……
对于杜胖的表现,夏枯草的心绪有些复杂。
因为他能自先前的六个字与现在对方的大笑中体会到一丝味道,也因为他忽然因此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学长,连带着之前的马蔺,与白砡柏子仁等贵族,其实很不一样。
虽然以他来自后世的三观看来,他们同样的不把在他们看来只是无用之人的人看成生杀予夺的奴隶,但杜胖与马蔺,却会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与确认到对方的价值后加以尊重,而他们也不吝于展现这一点,便显得无比磊落。
而与他们相比,白砡与柏子仁之流在事后哪怕认知到白矾的取死有道,也会为了复仇又或是为了那本禁典便无所顾忌的扭曲事实,自是得不到他的一丝认同。
只是先前夏枯草心中的愤慨太过强大,所以哪怕他此时如对昨日的马蔺一般对现在的杜胖起了一丝好感,他依然不想简单的放过对方。
所以他便没有告诉杜胖,之所以你会错封冰霜之鸣第七弦,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这纯粹只是一场豪赌,而他赌赢了,所以你便只是败给了运气,却没有败给他。
不要忘了——冰霜之鸣第七弦的本质可是一张于禁典中自生的神赋魔纹卡牌,自然可以具现化于大世界而不受他空明境界的限制,只是第七弦的弦度对应封印师第七境,所以现在的夏枯草无力对其做出指挥。
但这张卡牌可以自己指挥自己。
只是魔纹卡牌,哪怕是禁典中自生的魔纹卡牌也只代表着天地法则中的一部分而不会具有自我意识,所以夏枯草便只能去赌,赌因为冰霜之鸣第六弦进入他小世界后引发的七弦躁动,而如果他人为的将这份躁动连接上他所能调动的冰霜之鸣第四弦……便会不会起些连锁反应?
而他赌赢了。
所以当杜胖开始大笑,夏枯草在同样的沉默了一阵后,便也笑了起来。
——场边海金沙的嘴角也已微微翘起。
至于苏合香与那位子苓小姐,更是早就在先前的一对视中发现了彼此脸上正在绽放的笑容。
只有场间的其余学生却是只能彼此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于这些人的笑容究竟自何而来,因为他们仍在期待杜胖的反击,便不愿接受杜胖话语笑声中的意思。
但他们在这场冲突中从来便只是冷漠的看客,所以他们的反应自然并不重要。
夏枯草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