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白砡还是没给夏枯草半分机会,去刺出他很想刺出的那一剑。
因为白砡从来不是一个骄傲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的他,从来极为骄傲。
但他的这份骄傲,仅仅出自于冷漠与需要——他认为自己应该有些骄傲的模样,于是他便开始骄傲,但在骨子里,他仍是那位极其冷漠的现实主义者,也只有那样的他,才能在败局已定的情势下,以一言逼得杜衡不再开口,再以数句言语,试图说服夏枯草的放弃——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只要于他有利,只考虑现实状况的白砡,从不忌惮采取些在旁人看来有些无耻下作的手段。
譬如威胁。
但当夏枯草明确地表示拒绝,现实如他,自是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地挨上一剑,只得有些失望的一笑,便干净利落地认了输,随即转向身旁的杜衡,深施一礼,再无犹豫,自此转身离去。
只是来时从未真正在意过的夏枯草,却在去时令他计划夭折自身落败,就连手下之人都凄惨地倒于一旁无人理会,白砡的背影……自是有些凄凉。
“你给了我很多惊奇,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夏枯草有些怔怔地回味着白砡于离去前抛下的这句话,心中升起波澜无数。
让一个高高在上的蓝血贵族正视到自己的存在,虽是件足够得意骄傲的事,但作为一名于底层挣扎的小人物,夏枯草更是清楚让白砡这般冷漠强大甚至如此现实的人物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一件让人无论如何也得意不起来的可怕之事。
但现在的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后怕,因为他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
……
“接着,你准备怎么做?”
夏枯草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提出些问题的杜衡,又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白砡。
杜衡自是知道夏枯草这两眼中的意味为何,眉间一挑,平静的语气中隐藏着一股深深的燥意,然后就是看似从容地开口,说到:“既然他让我知道了他知道我那位幼妹的消息,那么无论结局为何,之后的我,一定会让他开口。”
“他知道这点,所以先前才会说得那般大方,我也才会有些功夫待在这而不是追上前去。”
如此解释了一句,杜衡轻声再问:“接着,你准备怎么做?”
事涉对方幼妹,便是家事,而杜衡的家事自然轮不到夏枯草去关心,所以他只是如此简单地看了两眼,便算是表过了态度。
“我要去找院长。”
之后的夏枯草一脸认真的如此说道。
“虽然不知道学院是不是反对早恋,只是苏合香也是这里的学生——虽然现在的她与我一样,没参加入学典礼,但我想,学院总不会看着自己的学生莫名其妙的被人追缉。”
闻言后的杜衡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定定地看了夏枯草一会儿,随后忽地眯眼一笑,慨然说道:“好,我来安排。”
“不。”夏枯草却是摇了摇头,继续很是认真地拒绝道:“不找杜院长。”
“找阳院长。”
……
……
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很大,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自是有着许多位分管不同领域的副院长。
譬如专攻魔纹卡牌领域的石决明,石副院长。
又譬如专掌学院对外事务的杜仲,杜副院长。
但这些副院长也许身份很高权柄极重,但也正因为他们是事务性的副院长,便无法超脱。
于是夏枯草很难想象这些仍处于尘世中的副院长愿意为一位尚未入学的新生去搭救另一位尚未入学的女新生。
尤其是在需要面对教廷压力的此时。
只有某位正牌院长,可能除外。
阳起石,阳院长。
……
……
阳院长专属的法师塔内没什么一见便令人心生崇敬的高妙物事,只是很是寻常地摆着一张书桌半墙书架,横七八竖的书卷随意地搁置其上,显得极为散乱。
夏枯草很是艰难的于这片混乱的房间内觅到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搬到书桌前,随即更为小心翼翼地看向书桌之后,显然心情不太美丽的院长大人。
阳院长的心情的确不是十分美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桌对面的小家伙急吼吼地杀上自己的法师塔,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就为了把正休息补眠的他吵醒并拖到书桌之前,不过想到终究还是自己忘记将那张书馆通行证收回,这才惹得法师塔内的禁制对这小子的存在不管不问,他只得压下糟糕的心情,很是无奈地问道:“又有什么事呐?”
夏枯草极为恭敬地为桌前的院长大人满上一杯对方最为喜欢的蜂蜜茶,随后又泡上了一壶新的,做好了长久说服的准备,这才用着前所未有的尊敬态度开口,说道:“院长,我胜了。”
阳起石接过对方手中递来的茶,吹了一口气,毫不在意地道:“赢了还一身是伤?真有脸说。”
随即他自怀里胡乱地捣鼓两下,取出一枚灰扑扑的药丸,指间一弹,便将其送入了夏枯草微张的口中。
被迫咽下药丸的夏枯草面色微变,心想这玩意该不就是武侠小说中常出现的泥垢丸吧?
但其胸腹之间骤然升起的热气与随之而来的阵阵舒适感打消了这一极不恭敬的猜测,夏枯草有些难以置信地伸伸胳膊抖抖腿,确认自己一身的内伤竟已稳定了许多,不由对院长的手段生出了好大的叹服,更为谦卑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您有个可爱的学生被人绑了……”
“放屁!”
阳院长闻言大怒,极为不雅地斥道:“哪有被人绑,要绑那也是之后的事!”
夏枯草闻言心中雪亮,情知这位院长大人对发生于自己身边的事果然了解的极为清楚,随即心里又起了老大的不满,心想院长大人您明明知道如今的苏合香处境极为不妙,却没有任何的动作,这院长一职,实在是干得毫不负责。
阳起石只消看一眼夏枯草就知道对方心里正腹诽着什么,不由看着他嘲讽道:“那都是教廷自己的烂事,我为什么要管?”
说来很妙,这所学院里的那些导师院长,由于多半境界极高,大多就是一些持重长者,如杜仲一般总会给人些古板严肃的味道,唯有这位一院之长,打从夏枯草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就有些喜怒随心的意思,不但装作守夜老伯,还很是幽怨的表示过对不能随意出入女生宿舍的无奈,而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向来极为重要,所以夏枯草对他的敬畏便远不如对石决明又或是杜仲那般严重。
于是听了对方的话,夏枯草就很有些憋不住,深深埋怨道:“院长,就算苏合香是教廷的人,但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被教廷安排入了学,那她可就算咱们学院的人了,又怎能完全不管?”
阳起石根本懒得理他,心想千百年来学院学生已不知有着多少,要是每一个出事我都去管,那岂不是得忙死?
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话有点意思……
“学院是死物,可娶不了一个丫头。”
想到这,阳院长笑眯眯地道:“要娶,也只能你娶。”
夏枯草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如今初涉情事,自是旁人一提某些擦边的话,他便真会往那处想,不免有些紧张,低下头看着手中仍在不时翻滚的茶水,有些羞涩地轻声问道:“院长……您老为什么提这个?”
“你说呢?”桌对面的老者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极有兴趣地期待着夏枯草的反应。
夏枯草自是有些纳闷,但他是小人物,自然脸皮厚实口舌便给,哪怕情爱上缺了些经验,也严重缺乏能力,但他对身前的阳起石的确有着不小的亲近感激之心,如今被对方如此一逼,只是想了一想,便是心下一横,极为老实地直接答道:“那我这就娶了她?”
“这就对嘛。”阳起石满意地吸溜了口茶水,随即有些不满地看着仍在低头扮些忸怩之态的夏枯草竟是忘了给自己满上,只是想着这小家伙毕竟太过年轻,便只得无奈地自己给自己满上,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可惜你想娶,别人未必想嫁。”
夏枯草闻言渐渐回过味来,看了桌前的老者一眼,试探着道:“想不想嫁,总得问她一声?”
“不错,有些道理。”阳起石一脸严肃地点头。
“那我们怎么也得把她找出来,然后带回学院,问上一声?”
“不错,有些道理。”院长大人继续点头。
夏枯草大喜。
“不过话得说好,你娶了她,她就是学院的人,那么你与她……便再与教廷无关,明白吗?”
阳院长的这番话其实很有些意味,只是此时的夏枯草一来甚为喜悦,二来初涉尘世的他,正如先前毫不在意就想随着苏合香加入教廷,现在的他自也不在乎下半生的投入学院,所以他只是连连点头,便极为期待地看着身前的老者,希望他能如方才给自己送药一般,将苏合香于眨眼间送到自己身边。
“看我干嘛?娶媳妇找媳妇自然得自己去,有人拦着就打,打不过……”
“打不过自然有您来打?”
“放屁!”阳院长有些恼怒地拍了拍桌子,说道:“打不过就报我的名字,教廷还敢真打?吉芬是学院所在又不是教廷总廷,对了,把我那张书馆通行证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