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仇一回越虎庄,便直奔三道院内,正房里灯光未灭,庭院中沉寂无声,四周安静得像毫无戒备。包世仇方隐身檐下,立即觉出身边有毒,原来左悦彤东施效颦,在演着赣江二鬼的故伎。
夜已过半,人尚未寐,在闪烁地灯光下,方面黄须的左悦行坐在软椅上假寐。左侧一条躺椅上,仰卧着罗裙半开的于妙妙。对面坐着无我,两眼半开半合,不时斜睨着于妙妙交叠的两条粉腿。这个当代赤身教主是个大脚片儿,十个脚趾甲染成两排红花瓣儿,有时故意翘翘大脚趾,逗得无我在椅上直扭屁股。西边屋角的另张躺椅上,仰卧着微闭双目的岳中天,右手放在一个女人的光腿上,那女人酥胸半露,困得前仰后合,还不得不强打精神,陪着这个干瘪无趣的老色鬼。碧水潭、葫芦沟、大柳坡漏网之鱼集中一堂,唯独不见南无忌父子。
包世仇直到此时才明白崆峒名宿岳中天,为何远来中原,甘心受人驱使?原来道貌岸然下掩藏着一颗见不得人的色心,因而被左悦行玩弄于股掌之上。天下事就是如此,有一层遮羞布盖着都能装人。包世仇想起五伯父曾说过一副城隍庙对联:“百善孝当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论心千古少完人。”真是痛贬时弊,一针见血。……
包世仇正在愤世嫉俗,恨恨不平,屋内左悦行忽然睁开眼睛,看看于妙妙和无我说:
“稷山四兽怎么还未回来?”
声调有些着急,显然他对谋害沙月桃之事一直放心不下。
无我不在意地说:“或许宫雁鸣未按时赶到。”
于妙妙伸伸懒腰说:“蚀功散万无一失,庄主无须担心。”
无我打了个哈欠说:“纵然打虎不死,宫雁鸣与沙月桃联手,也不过癣芥之疾,难成大患。”
左悦行笑笑说:“我怕何其愚有为而来,与宫雁鸣里应外合,打我们措手不及。”
于妙妙瞄了左悦行一眼问:“庄主为何定要除去沙月桃?”
左悦行干笑两声说:“这是杨统领的意思,沙月桃知道我们的内情太多了。”
于妙妙凤眼一翻,有点卖味儿说:“这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
左悦行急忙坐正身子,面色郑重地说:“诸位是自己人,幸勿见疑。杨统领说沙月桃对宫雁鸣久已心许,名为仇敌,暗为恋情,一旦相见,必然叛我而去,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无我点点头说:“狼沟之事,她就心怀歧见,说什么阴谋害人乃武林之耻。”
那一直在摸女人大腿的岳中天忽然出声问:“左兄,狼沟之事确无差误吗?”
左悦行微微一笑说:“粉身碎骨的并不止那小子一人,连火狐狸父子也一同葬身崖下了。”
包世仇此时方知狼沟埋伏火药之事,真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左悦行所为,而他与东厂勾结也不打自招了,说不定这越虎庄就是东厂的一个黑窝。
又过了一会儿,左悦行再也坐不住了,扬声呼唤应同,西厢房里应声走出一个偏胖的壮年人。人还未进正房,岳中天赶忙抽回手去,那女人一阵风似的跑进屏风后面。可笑岳中天既好色又要装正人君子,弄得捉禁见肘,两头忙活。于妙妙鄙其为人,咯咯一阵冷笑说:“又当**又要立贞节牌坊,你不嫌累得慌啊!”
岳中天倒很有涵养,依然声色不动,安详如常,好像没听见一样。
应同一进屋,左悦行立即吩咐他带几个人去桃岭接应稷山四兽,应同转身出屋又进了西厢房。包世仇看出这越虎庄也和大柳坡徐府一样,将地道口开在屋里。
应同刚出屋,岳中天说了一句话:
“如果出事也已经晚了。”
左悦行说:“他们不过是去探明真相而已。”
应同一进西厢房,包世仇便离开檐下,直奔左家坟场。不大一会儿,见应同带领四个黑衣人从香案下钻出来,向西边山口奔去。包世仇隐身树上相侯,直到四更以后,应同等五人才匆匆返回,应同走到那座大坟后面,用剑柄在一块石上轻敲三下,重敲一下,再一敲一停地轻敲两下,那石香案底座慢慢移开。五个人先后钻入地下。
原来这越虎庄开山鼻祖的坟墓已被掏空,不知左悦行把老祖宗的尸骨送给什么鼬鼠虫蚁饱腹去了。
次日,何其愚欲辞行,左悦彤再三挽留才又留下。
前院里,左悦彤陪何其愚在花丛中对弈;后院中,左悦行正在苦心积虑,计谋应变,岳中天大半生两面做人,狡诈不下于左悦行。应同回报,桃岭左右不见任何人影,桃林南端,杏林西侧草地上足迹凌乱,似曾有过搏斗。桃林北面,山坡上石洞里有大片血迹,却没有打斗迹象。另据暗中窥探何其愚主仆的庄中仆人说,那一老一少一夜熟睡,未曾出屋。沙月桃师徒哪里去了?宫雁鸣究竟来了没有?桃林南边和北坡石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悦行原定沙月桃死后,立即离庄去京,如今却难以成行了。
岳中天却别怀鬼胎,此间佳丽颇多,已乐不思蜀,巴不得左悦行越晚走越好。恰巧这时,侍候何其愚的年轻仆人来禀告,何其愚以欲辞行,经左悦彤再三挽留,才答应多留一日。岳中天立即趁机劝说,左悦行才渐渐安下心来,再次派人去桃岭详细搜查,追寻沙月桃等人下落。
不料,去桃岭的人直到近午还未回来,左悦行感到事情不妙,便欲亲自前去察看,恰值南无忌父子走来,一问经过,深感寄人篱下理应尽力,便要代左悦行前往桃岭。左悦行怕他父子人单势孤,特差庄内好手万胜刀容通和师弟顾彦中陪同,并带去二十名强悍庄丁。
桃岭林木葱茏,一切宁静如常,南无忌久居南疆,一寨之主,不但武功卓越,而且机智异常。二十多人先顺路查看了石洞里的血迹,又小心翼翼穿过桃林走到大杏树下,仍然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一个庄丁发现大杏树西侧草地上足迹,有向西南边的迹象,南无忌看看四周,并无他处可疑,便率人沿足迹寻去。
足迹凌乱却很清晰,好似上午派来追查的人留下的。他们时而走到岩石后面,时而走进深草丛中,曲曲折折断断续续,越过一道峰侧,转入一条怪石林立的峡谷,在峡谷渐宽的出口处,突然进入右侧一个杂草半掩的石洞里。
头前引路的庄丁站在洞口不敢进去,南无忌走过来四下打量一番,又仔细左右闻闻,青松寨与五毒教多年为敌,对五毒教一些施毒手法和药物气味,了解颇深,他取出一丸药含在口中,挥手令其他人闪开几步,一纵身跃进洞口,双掌运足功力,向前推去,趁杂草伏倒沙石横飞之际,嗖地穿入洞去。
洞外的人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瞪眼等着,不料过了不久,便听见南无忌在洞内招呼:
“大家进来吧。”
听声音洞内很深,回声也很大。万胜刀容通当先纵入洞内,紧接着庄丁们一拥而入。
洞内很宽敞,洞顶最高处约两丈有余,南无忌立身处是洞底的右角,他脚前直挺挺并排躺着六个黑衣人。容通和顾彦中走近一看,死得正是上午派往桃岭的六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是黑道巨盗,机警异常,不知如何竟暴尸于此?看六个人个个面色发青,口角流血,死状甚惨。
容通猜测地问:“五毒教?”
南无忌点点头。
容通说:“越虎庄与五毒教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上门欺人?”
南无忌心事重重地摇摇头,一言不发,举步向洞外走去,一面吩咐庄丁将尸体带走,刚出洞口,忽见对面岩石后面站起两个人,老的身材高大,浓眉虬髯,竟是塞外三雄之首铁爪神鹰;小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美艳如花的少女,面貌陌生,素不相识。
由于事出意外,南无忌不由得面现惊诧,姜全却纵声大笑说:
“南寨主,幸会幸会。”
南无忌心中蹊跷,塞外三雄来王屋山干什么?姜全的话中也听不出有无恶意,只好也连道“幸会。”
不料那少女竟怒容满面,厉声说:
“南无忌,我等了你十八年了。”
南无忌一愣,仔细端详两眼,那少女至多也不过十七八岁,不禁诧异地问: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何出此言?”
那少女问:“你还记得扬州居公吧?”
南无忌骤然一惊,多日来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四下看看,只有这老小二人,立即胆气一振说:“当然记得,居之安是我杀兄仇人。”
少女说:“你是我杀父仇人。”
南无忌不知道居之安尚有后人,愕然问:“你是何人?”
“居公的女儿居灵。”
“五毒教的七窍玲珑?”
姜全头一回听说这个绰号,不禁看了看身旁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姑娘。南无忌虽未见过居灵,却早听部下传说过这个足智多谋的灵儿,所以一听名字,便知是青松寨的老对头。但他还有些不明白。便问:
“你父当年已被山丹陀救走,并不曾丧命我手啊?”
居灵恨恨地说:“伤重不治,早年辞世,与命丧你手何异?”
南无忌想起儿子丢失血珠双龙珮的事,又看了居灵两眼,心中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朗声说:
“姑娘不愧叫七窍玲珑,即把南某引来此地,我就接着你的啦。”
这一点南无忌却说错了,居灵并未料到一定能将杀父仇人引来。他俩与包世仇、何其愚分手时,约定在越虎庄正南方二十里处相会,那里如果有山在山顶,有谷在谷底,有岩石在最大石上,有河在河北岸,上悬黄布条,下摆北斗七星石块为记。不想昨日傍晚,遇见前来赴约的峨眉一剑宫雁鸣。宫雁鸣也曾参加过阜城之战,乃姜全旧友,两人互道原委,姜全怕出意外,要同宫雁鸣一起赴约,宫雁鸣不肯,便留在此处石洞内等候消息。宫、沙二人被包世仇救了以后,为迷惑左悦行,三人动手将稷山四兽埋在远处山沟里。沙月桃当了个毛头小伙子的外孙女,倒兴高采烈欢悦异常,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和宫雁鸣讲起他舅太爷爷许多惊世骇俗的轶事。到石洞后一说经过,居灵立即想到这是铲除越虎庄爪牙的良机,趁天色未明,要和姜全去桃岭守株待兔,胡兰香也跟着凑趣,撒开两只小脚为二人引路。三人到桃岭时晚了一步,应同已带人回越虎庄了。
此时天色已明,居灵围着桃林转了一圈,觉得在胡兰香杀人的洞里下毒固然好,但未必能一网打尽,便选定了大杏树旁那片草地,三个人又特意多踩出一些脚印,显示搏斗激烈。胡兰香这回可开眼了,看居灵下毒像闹着玩似的,这走走那看看,也没见怎么动手,一边嘴里还轻声叨咕:
“他们准得先站这里,离远点,先看看,看不出什么毛病,胆大的先过来,……对,这里少下点,别把兔子惊跑了,……从这往前,一点一点加,都让他们死在这边,……姜老爷子,请在前面踩两个深脚印,就像受伤倒下以前使劲蹬的,唉呀,太像了。……万一有个心眼多的,或者胆小的,拉后太远,中毒太浅,跑了怎么办?对,他看前面的人倒下,准往右边跳,”居灵向右边走出三四步,又回头酌量一下:“使大劲只能蹦出这么远,这里再给他预备点儿。嗯,来十多个人,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拍拍两手,回头冲胡兰香一笑。胡兰香简直看迷了,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神了,心细如发,滴水不漏。
三个人忙活完了,坐在远处山坡上,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居灵递水葫芦给胡兰香,胡兰香开玩笑说:
“你这小丫头心眼太多,我都不敢喝你给的水了。”
居灵眼睛一眯说:“这葫芦上就有毒。”
吓得胡兰香差点没把水葫芦扔了,惹得居灵捂嘴直笑。
三人躲在一排矮树丛后面直到太阳爬上东山坡,才远远望见桃岭北边来了六个黑衣人。胡兰香像看戏一样,大瞪两眼盯着:六个人走进北坡的洞口,三个人进洞,三个人在洞外等着,一会儿,进洞的人出来了,说了几句话,一起下了山坡,东张西望地穿过桃林,来到大杏树下,站成一排,直盯盯地看着那片草地,谁也不肯先走,过了好久,一个细高挑好像骂了一句,抬腿像踩薄冰似的脚尖点地,一步步走到草地当中,又回头招呼一声,剩下的五个人才跟上来,果然有一个胖子走得最慢,拉后两丈远,突然,第一个走进草地的细高挑倒下了,身后的四个人转身要跑,一打晃,也倒下了。拉后的胖子嗷的一声就往右边纵去,蹦出一丈多远,噗的闹个狗吃屎,临咽气还蹬了两下腿。
胡兰香直到看完才喘了一口大气,一把抱住居灵,两只小脚在地上直蹦高,眼泪都笑出来了。
三个人往回走可受了大罪,每人夹两个尸首,路上东走走西串串,弄出好多假象,回到石洞时,胡兰香累得坐在地上直揉脚脖子。……
南无忌不知这些经过,自然以为这些圈套就是为自己预备的。居灵虽意外地一网捞上了苦心寻找的仇人,却丝毫不敢大意,她事先已向姜全、宫雁鸣和沙月桃三位武林名家讨教过,知道这个名动江湖的青松寨主,人称八面掌,是南门劈挂大八式的传人,功力深厚,与倚霞、二云、越虎三庄主并驾齐驱,只凭功力,自己绝非其敌,只能以巧取胜,或则拼个两败俱伤。
南无忌看居灵从腰间解下一条粉色绸带,迎风一抖,甩掉丝套,竟是一条碧森森地长剑。拘魂剑!南无忌认识这柄失踪三十年的毒剑,不知如何落入居灵之手?心中一凛,更加谨慎了。
万胜刀容通少年成名,自视颇高,见双方凝神相对,并不动手,以为南无忌怯敌,一纵身蹿过来便要插手,忽听背后洞顶上有人喊了一声:
“无知小辈竟敢捣乱!”
一条人影像彩凤凌空直向容通头顶压来,容通忙横刀护顶纵身后撤,那身影在半空中一个细腰戏蕊,旋身一翻,如喜鹊蹬枝轻轻落地,身上的丝缔曼妙的飘了一圈儿,才颤巍巍的缓缓垂下。
连姜全都不禁赞了一句:“宝刀不老。”
容通定睛一看,原来是小脚伶仃的沙月桃。沙月桃为人孤傲,在越虎庄时,对容通等左悦行视为股肱之人,从不放在眼里。容通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只因碍于左悦行情面,不便发作,如今一见是她,犹如仇人见面,一言不发挥刀便砍。
两人功力相差甚远,容通连劈十刀,沙月桃只从容换了三步,南无忌看出沙月桃要下杀手,正要上前替下容通,顾彦中已挺身而出。
他师兄弟二人本练有一套联手对敌的刀法,讵料不出五招便被沙月桃找到破绽,一晃身绕出圈外,只在他二人身后盘旋,不让他二人合击,变成沙月桃打顾彦中,容通在后面追,沙月桃出手快,顾彦中无暇反攻,只得转圈跑以求自保,容通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光在沙月桃身后跟着转悠,转来转去,沙月桃一掌劈向顾彦中左太阳穴,顾彦中以攻为守,挺刀直刺,沙月桃这一掌乃故意诱敌,顾彦中刀方刺出,沙月桃右掌中途下折,拿住刀刃往回一带,自己身子向左滑出一步,恰好背后容通正挥刀劈下,刀奔沙月桃后脑,猛觉眼前人影一失,收刀不及,正砍在被沙月桃带得前扑的顾彦中额上,顾彦中一声惨叫,脑袋被劈去一半儿,沙月桃象燕子钻天拔起三丈高,一滴血也没溅在身上,还顺口喊了声:
“好快刀!”
容通一看竟劈死了师弟,恸嚎一声,悲愤欲绝,抡刀便向沙月桃一阵乱砍,沙月桃仅仅转了半圈,在容通撤身换招的瞬间,四根手指的右手一吐一收,击在容通的檀中穴上,容通被击出两丈远,连喊都没喊出声音,死后才从嘴里滴出血来。
南无忌见容通师兄弟俩惨死,沙月桃已退开,与姜全站在一起,不由叹息一声,回头吩咐儿子和庄丁们不许妄动,以免枉送性命,然后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居灵,右掌直立,左掌平托,规规矩矩的使出了劈挂大八式的起手;居灵左手剑诀肘向外指朝内,半开半闭;右手不动,剑尖洒出五点蓝星,用上了梅花剑谱的开宗明义章“雪后一枝开”。
居灵剑式一出,姜全和沙月桃都不禁刮目相看,这小姑娘不仅招式中规中矩,而且抱元守一,神定气闲,俨然名家风范,无怪南无忌以劲敌相待,看样子真不知鹿死谁手。
南无忌的内功比费九公深厚多了,举手投足间形缓实快,掌风过处,身前涌起一团旋窝,脚下的沙石被卷得四外滚出。居灵凭近来与日俱增的修为,运足功力与之抗衡,软剑吞吐之间,仍不时被南无忌的掌风推开,但剑尖失准去势不变。三十招过后,南无忌看出这小姑娘内功精纯,远非始料所及,只靠内功较量,恐怕取胜不易,立即掌式一变,由疾攻改为稳打,欲凭借招法取巧,寻空隙乘虚而入。居灵有几次几为所乘,心念一转,想起包世仇指出过梅花剑的弊端,自己习练不久,虽有名师指点,终因日浅难臻精妙,不如照包世仇所说“杀他个心中无数”,剑锋一转,虚实并用,在正宗梅花剑中,出其不意地夹杂几招包世仇独出心裁地风雪梅花剑,果然立见功效,南无忌无规可循,立感苦于应付。居灵看准时机,提足内力,使出了那招不守常规的暗香浮动,南无忌只看出一片剑光中隐约现出七八点蓝星,辨不出剑式,只好死里求活下一步险棋,对准最大的一点蓝星,连劈八掌,纵身后撤,未想到歪打正着,竟侥幸逃过了那致命一刺,拘魂剑如灵蛇吐信,一伸即回,南无忌纵然退出一丈以外,肋下衣衫仍被刺透,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站在一旁的姜全和沙月桃都不禁低唉一声,暗叫“可惜”!”
居灵那一剑才出手,便知道稍慢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竟使前功尽弃,后悔的骂了自己一句,心里不住叨念:“世仇兄弟,姐姐是个笨蛋。把你这一招糟蹋了。”
这一招使出,南无忌死里逃生,居灵也瞿然一省,知道自己凭剑术是难以取胜了。
风雪梅花剑虽然招数不多,却大异寻常,使南无忌起了戒心,怕居灵另有别的怪招,渐渐改变了打法,审时度势,稳中求全,想借自己深厚的功力,最终累倒居灵,稳操胜券。不料又打了不到三十招,南无忌突然觉得丹田内一空,刹时间百脉尽弛,如弓脱弦,他啊的惊叫一声,扑通坐在地上,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冷丁的,连旁观的姜全和沙月桃都愣住了。
居灵双目含煞,居高临下,把拘魂剑指在南无忌颈前,一字一顿地说:“如今该我报仇雪恨了!”
南无忌坐在地上仰面相望,面上毫无惧色,只喃喃地说:“作为武林人,我早已输在你方才那一剑上了,姑娘能不能告诉我,那是梅花剑吗?”
居灵心里浮起一阵舒舒服服的感觉,不觉缓下声音说:“那是我兄弟玉手钟馗创出来的,名叫暗香浮动。’
南无忌低声叨念着:“暗香浮动,有梅花,不见梅花,妙、妙、妙!”
他一连说了三个“妙”字,竟未觉出儿子已在身后跪下,向居灵哀求说:
“姑娘要报仇,请杀我,我替家父抵命。”
南无忌还心有不甘,又问:“请问姑娘,我中的是什么毒?”
居灵说:“五毒教秘宝,无形之毒。”
“无形之毒,无形之毒,……”
南无忌叨念了两遍,忽然发现儿子跪在身后,轻斥一句:“你来干什么?”又转脸对居灵说:“姑娘,南某半生行事,多有不当,死而无憾,只求姑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饶过蠢子,为南家留一条根苗,南某纵死九泉,也感念深恩厚德。”
说罢,老眼里竟滚下了两滴泪珠。
沙月桃与南无忌本非旧知,见此情景,忍不住要为南无忌讲情,两脚刚一移动,便被姜全拦住,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等等,看居灵如何处置?
居灵万莫想到这个看似浮荡的纨绔子弟,竟能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替父抵命。而南无忌那句“好生之德”,使他想起了狼沟脱险后包世仇说过的“大德曰生”四个字,拘魂剑在手中慢慢垂了下来。
南无忌大喜过望,叫儿子谢过居灵不杀之恩,那年轻的公子哥儿很不情愿的磕了一个头。
南无忌忽然问儿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儿子一怔,迟迟疑疑地说:“爹,我叫承宗啊,你怎么……”
南无忌说:“不,你不叫南承宗,从今后要改为南去仇。记住,居灵姑娘饶了你,虽然杀了我也不许你报仇。”
居灵好似突然醒了过来,摇摇头说:“不,我不杀你。我父亲受伤后五年辞世,我也允许你再活五年。”
说着收回拘魂剑,从怀中取出一个翠绿玉瓶,倒出一粒琥珀色小药丸,放在南无忌掌中,郑重地说:
“服下此药,今后不近酒色,五年后呕血而亡。”
南无忌接过药丸,立即服下,父子二人眼含热泪,双双站起身来,南去仇搀着父亲要往回走,南无忌问:
“往哪儿去?”
南去仇说:“回越虎庄。”
南无忌打了个咳声说:“真是纨绔子弟不谙世情,我如今内功尽失……”
居灵拦住话茬说:“不,你如精心调养,半年后,武功可恢复如常。”
南无忌摇摇头说:“纵然武功恢复如常,我父子也绝不助纣为虐了。”
南去仇愁眉苦脸地说:“那我们上哪去呢?家没了,妈妈也死了,……”
敢情善心一如恶心,一发而不可止,居灵转过来又替这父子二人难过起来了,他想了想,忽然说:“你们为何不回青松寨?”
南无忌看了看居灵,不好意思地说:“敝寨与贵教多年为仇,苗疆岂有我父子容身之地?”
居灵想了想突然一顿足,好像下了决心,转身走到一块方石旁,吹净石上浮土,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蓝绸小包,仔细打开,取出色如墨玉的天魔令,跪下供在石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了些什么,然后请下天魔令,包好揣起,走过来对南无忌父子说:
“倘有五毒教众难为你父子,请告诉他们说:居灵奉天魔令饶恕了你们,准许你们父子回青松寨,安分守己,改过自新。”
南无忌知道天魔令乃五毒教掌教信物,上下教众见令如见教主,想不到这个十七八岁少女竟持有此令,骤喜之下,如闻纶音,千恩万谢后向南面山口走去。随来的二十名庄丁中有四人站出来说:
“我们是青松寨人,愿随寨主回去。”
居灵点点头说:“去吧。”
那四人不胜雀跃,一齐追随南无忌父子而去。
剩下十六个庄丁,你看我,我看你,像傻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居灵看把守峡谷两端的宫雁鸣和胡兰香均以分头走过来,遂笑容满面地说:
“诸位老前辈,我们今晚要去掏左悦彤的老窝,小丫鬟想把这十六个奴才囚禁在石洞里,诸位意下如何?”
沙月桃对居灵大生好感,立即接口说:“姑娘,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
居灵对那群庄丁说:“你们如果不愿死,就都进那石洞里去。”
十六个人像一排霜打的草,蔫头耷脑的都进了石洞,把刚抬出来的六具尸体,又原封不动的抬了回去。
居灵扬起两只白白地小手,在洞口左右一挥,对那十六个人说:“我在洞口下了毒,你们老实在这里等着,明天晌午以前我来放你们,谁如果活腻了,只管走。”
众人离开峡谷走出不远,居灵噗的跪在地上,向苗山方向大哭说:
“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愿二老在天之灵,宽恕女儿没有杀死南无忌。”
居灵、姜全、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越过桃岭,进入那条通往越虎庄的山口时,天已落黑,居灵眼尖,离很远便望见前面一棵大树梢上挂着一条黄布。她欢喜的一溜烟跑到树下,一看,树根北面摆了七块石头,北斗的勺把指向前边越虎庄偏西一点。
姜全等人走过来又仔细核对一下,等天黑下来,便顺着包世仇指的方向掩过去,走来走去,走进了一座阴森森地大坟场。走在前头的居灵咦了一声,耳边便响起一丝声音:
“不要出声,悄悄掩到北边最后一座大坟旁,那坟前石香案下面是地道口,快有人出来了。”
居灵听出是包世仇声音,立即向后面招手示意,五个人身形闪动,从两侧掩到最上边那座石坟旁,居灵嫌草丛中蚊虫多,一纵身跃上一棵斜对石香案的大树,刚在枝上坐下,忽觉身边有一股熟悉气味,一伸手便摸到了包世仇递过来的手,她一把攥在手里,使劲攥了一小会儿,又翻手将包世仇手掌摊平,用手指尖在包世仇掌心上写了两个字:
“好吗?”
包世仇翻过手把居灵手中摊平,在居灵掌心上写:“好。”
居灵像小孩似的攥住包世仇写字的手指,使劲握着。包世仇的手指在她手掌里勾动两下,居灵知道有人要出来了,便定睛看着坟前的石香案,见香案一点点移开,西南角上露出一个三角形亮洞洞,陡的人影连闪,纵上两个人来,竟是左悦行和无我。
这一下大出包世仇意外。
南无忌天黑未归,左悦行已断定凶多吉少。他认为南无忌父子如果发现敌踪,向远处搜索,容通必差人回报;如果南氏父子与容通全部遭害,也绝不是宫雁鸣和沙月桃师徒所能做到的。越虎庄附近必定另有高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抢一步先机,查出底细,早谋良策。晚饭后,他不动声色,暗中与于妙妙、岳中天打个招呼,便同无我双双出庄,向桃岭一带搜去。
包世仇等左悦行二人走远,拉着居灵纵下树来,与姜全等人聚在坟场北坡林内,商议今夜如何下手?议定,先趁左悦行不在家,窥探一下左家的地道,然后潜入庄内会合何其愚,救人、破庄。姜全急于回见何其愚,向包世仇问明那所套院的方位,便先走了。剩下的五人,由沙月桃师徒在四外守望,宫雁鸣守在坟场,包世**居灵入地道内探查。
包世仇先到石坟后边,在那块青石上轻击三掌,重击一掌,再一击一停地轻击两掌。凑巧了,这正符合了左悦行的习惯,左悦行以伏虎掌成名,平时不带兵刃,出入地道总是以掌击石,守在坟内的庄丁虽然有点怀疑庄主回来的太快,却也不敢怠慢,扳动机括,石香案缓缓移开,四个庄丁静静肃立,迎候庄主进来,突然眼前一黑,都被点了昏睡穴。
包世仇扳动壁上的机括,移回石香案,和居灵进了地道,留下峨嵋派掌门把守地道口。
左悦彤画的那张草图,是数十年前的旧貌,并没有这条后修的地道,不知有无埋伏,包世仇让居灵拉开距离,在后面瞭望,自己展开身法,在昏沉沉地灯影里像一缕轻烟,一眨眼飘出多远,看看没有动静,再返回来接居灵往前去,来回三次,估计已进入庄内。地道内只有两处伏桩,四个持硬弩的壮汉,俱被包世仇点倒,拖在黑影里。
居灵望见前面有一扇关闭的铁门,门上开着一个方形小孔,她自虑身法不够快,怕被门里的人看见,便将一点毒香交给包世仇洒在铁门前边,然后拾起一块小石头,咕噜噜扔在门旁的墙角。门上小孔里立即出现两只眼睛,左右扫视两眼,没看出什么东西,吱嘎一声,铁门开了,走出一个黑衣壮汉,才往出响的墙角走了两步,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包世**居灵纵身闪入门内。
居灵随手关上铁门,包世仇左右一看,立即看出当中比原来多了一条较宽的地道,按方向是通往三道院正房的。二人决定先易后难,顺着右侧往前摸,走过两个拐角,每个拐角地方都有一间小屋,门窗对着左右地道,但如今门窗前均无一人,屋里有男女笑声和窃窃私语,想必这些把守的庄丁知道左悦行已经出庄,正在趁机嬉闹,倒给包世**居灵行了方便。
西侧地道分岔颇多,但与左悦彤画的草图大致相同,都是通向厢房、跨院的暗桩口。东侧地道却很短,按尺寸只有三道院长,再往前通向二道院的一段,被一扇紧锁的铁门挡住,这与左悦彤画的草图大不一样。包世仇怕打草惊蛇,未敢动那铁门,但心里却结下一个老大疙瘩,为何单把左悦彤和何其愚所住的跨院、套院下这段地道封死?难道那副中堂后面的夹墙里另有暗道?……
二人最后探查当中那条宽地道时,险些与迎面走来的两个庄丁撞个满怀,幸亏包世仇出手迅速,未等他俩叫出声来便一一点倒。
当中这段地道不长,走进两丈多远,便向左开出很宽,顶上灯光明亮,廊内方砖铺地,北侧一排大屋,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好似一座地下宫殿,静悄悄的,只有东西两头屋内亮着灯光。包世仇去东头,居灵在西边,两人点破窗纸往里一看,都摇摇头退回身来。东屋里于妙妙赤身仰卧,两个少女为她拿臂捶腿,西屋里岳中天正和一个半裸女人调情。
包世仇一打手势,二人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给被点倒或被迷倒的庄丁解穴、解毒,包世仇是走过后用小石子打穴,居灵是掠过身旁时随手一弹。那些庄丁醒来后,眼前一无所有,都怀疑自己是打了个盹儿。
回到大坟内,打开地道口,三人纵出地道后,包世仇探手入内用小石子将四个庄丁的穴道解开。四个庄丁揉揉眼睛抬头一看,地道口还开着,俱都大吃一惊,赶紧跳起来关上地道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