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雪城,离人巷。
夜,月不明,星黯淡,幽幽烛火,静立白幡,在若有若无的风中显示出诡异的气氛。洛虎婷跪坐在白天痛苦龙躺卧的地方,左手拄着一枝白幡,右手不时往空中抛洒纸钱,口中不住喃喃道:“归来!归来!”
这本是王朝军中的习俗。军队征战四方,很多人战死之后寻觅不到尸首。战友们就会在他们阵亡之处竖立一枝大大的白幡,上面书写着亡者姓名,然后齐声呼喊“归来”,招魂安葬。有时大战之后,白幡如林,唤魂之声竞夜不停。从前的细柳营也曾参与王朝的征战,自然也将这习俗学了去。
“呦!我还以为是谁呢!”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却不知是哪个被唤魂之声引来的闲人。洛虎婷恍如未闻,又抛洒一把纸钱,低低一声:“归来!”随即声音一冷:“滚!”
那人非但没走,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一直暗暗注意你的可不止他一人,现在他死了,你也要给别人一个机会嘛!”洛虎婷脸一沉,双拳紧紧握起。
那人没有发觉,继续说道:“况且你毕竟是个女人,早晚要为自己考虑的。哎——你看我怎么样,我不比他差的……”“哪里来的傻子!”暗处的鬼面眼中杀气上涌,正要出手。“嗖!”剑光一闪,那人已尸横地上,嘴里兀自不休:“我不比他差……不比他差……”洛虎婷虎锋归鞘,又抛洒一把纸钱,喃喃道:“归来!”
离人巷中又归于平静,只是地上多了一具无谓之人的尸首。
巷子外,从离人巷中吹出的风似乎多了股血腥味。独木青龙脸色一变:“他死了!”索隐玉看他一眼:“怎么样,青龙,还要杀进去吗?”独木青龙一阵赧然。
一直潜藏在这里的他见到洛虎婷独自一人走进离人巷,便力主趁她落单,又失魂落魄的机会冲入离人巷将她格杀。索隐玉却不同意,让月铠以重金招诱一个身手不错的人进去查探。不料不过片刻便已身死。
“青龙惭愧!”独木青龙低头道。“没事,”索隐玉拍拍他,“你不熟悉他们,判断错误是正常的。不过你要记住,有些人,越是在刻骨的伤痛中就越是冷静。”“青龙受教!”独木青龙深深一揖。
一边一直沉默的月铠忽然轻嗤一声,转身就走。“月兄,不再观察了么?”索隐玉道。月铠边走边摆摆手:“如果我是那下手之人,这几天有多远就躲多远。以洛虎婷现在的状态,什么人来都占不了便宜。更何况还有伺伏在侧的鬼面,隐忍不发的洛虎丘等人。在这种情况下现身,除非他是个傻子!”
“哦?是吗?”暗哑之声倏然响起。“什么人?”月铠止步喝道。“我吗?不正是那个傻子!”一阵风迎面而来,风中,头戴黑色僧帽,身穿黑色僧袍的枯骨禅师大步而来。
“枯骨禅师?”索隐玉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道。“阿弥陀佛,正是老衲,”枯骨禅师双手合十,看眼月铠,“这位施主刚才在说什么呢?”月铠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我的话,无须再说第二遍。大师信也罢,不信也罢,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告辞!”大步而去。
“无胆鼠辈!”枯骨禅师冷冷一哂。月铠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到。脚下不停,须臾既已远去。枯骨禅师见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光芒,随即举步朝离人巷走去。
“大师,”索隐玉忙道,“月铠方才之言不无道理。还请大师三思,切勿深入险地!”“险地?”枯骨禅师嗤笑一声,并不停留,走入巷中。“大哥?”独木青龙看眼索隐玉。索隐玉嘴角泛起笑来:“对于固执的人不需要多说。静静观看吧!”
无定乡,小村之北,小山之上。小山虽名为小山,然正如小河不小,小村不小一般,小山也并不小。一望无际,不知绵延几千里。
一道黑光闪过,河边骨落下之时竟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闯出之时硬挨的那一招正中他右腿,从大腿直至脚踝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可恶!”河边骨一边点穴止血一边走到不远处的泉水边清洗伤口。
“咝——”许久未感到过疼痛的河边骨竟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昏倒。他咬着牙,强忍着将右腿整条都泡进泉水中去。无定乡果然是仙灵之地,寻常泉水也非外面可比。最初的疼痛之后,痒意渐生。河边骨低头看去,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哈哈!好一个仙灵地界!”河边骨大喜过望。就在此时,“啧啧”一声,似是极为惋惜。“谁?”河边骨一惊,被人潜至身旁竟未发觉。重塑形体之后,连五感都下降了么?
不远处的岩石上,羽杉拥着琴儿临风而立,恍若神仙眷侣。河边骨见了,心底莫名一阵抽痛:“是你们?”羽杉恍若未闻,摇头叹息:“唉——可惜,可惜!”“可惜什么?”琴儿立刻问道。羽杉道:“可惜好一处灵泉,被他黑血一污,不仅灵气尽丧,连如同寻常泉水般饮用都不可能了。岂不可惜?”“天呐,”琴儿拍拍胸口,“好可怕!”
“小子安敢胡言!”河边骨大怒起身。“是不是胡言,你低头一看不就知道了?何必恼羞成怒呢?”羽杉遥遥一指。河边骨不由低头看去。果然,本来清澈的灵泉此刻已是污浊不堪,还冒着丝丝黑气,腥臭之味直扑鼻端。“啊——”河边骨一惊之下,急忙后退。
“剑?二十三!”羽杉见状,昙水出鞘,盘旋剑身的三道剑影直击而出。“嗯?”河边骨左掌迎上,驱散剑影,“卑鄙!”“卑鄙也好,光明也罢。你终究是随着我们进入的无定乡,黑雾之祸我们也有一定责任。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羽杉轻抚剑锋,“剑?指天南”甫出,“剑?二十四”又起,杀向河边骨。
“绝塞飞雁!”河边骨绝塞在手,昂然迎上。“叮!”刀、剑相接,紧紧吸附在一起。“喝!”河边骨终是修为深厚,右臂一振,已将羽杉逼开,随即挥刀直进。“剑?啸秋风!”羽杉引剑指天,剑风呼啸,迎上来势汹汹的河边骨。“绝塞秋风!”河边骨亦引刀指天,黑色刀风卷地而起。
“哥哥!”眼见黑色刀风大盛,完全将剑风压制,琴儿不由失声喊道。“琴儿放心,伤不了我,”羽杉淡淡一声,“剑?不留行!”剑光一闪,已穿过层层刀风,直刺河边骨前胸。
“好快的剑招!”河边骨称赞一声,横刀胸前。黑气从刀身射出,将剑锋挡在身前三寸之处。羽杉脸色一变,催动内力,却难以再前进半分。“若无雄厚内力支撑,快,又有何用?”河边骨冷冷一声,内元再催,已将羽杉震开。随即大步直进,趁羽杉空门大开之机一刀直刺。“不好!”羽杉慌忙后退,却避不过逼人的刀锋。
就在此时,破空声响,一粒石子不知从哪儿飞来,正中逼命之刀。“嗯?”河边骨一愣,这石子所含的力道竟大到不可思议,让他手中的刀不由一偏,只斜斜挑开羽杉衣服,留下一道浅浅刀痕。
河边骨、羽杉各自退开,都不由转头。又一粒石子飞来,正中河边骨的额头。却是琴儿抓了两把石子,没头没脑地朝河边骨丢去:“让你欺负哥哥!让你欺负哥哥!”那石子毫无章法,但以河边骨之能,竟是招架不住,被砸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
“可恶!”见这少女力道诡异,羽杉又是劲敌,河边骨不愿再纠缠下去,虚晃一招飞身而走。琴儿兀自不解气地朝他遁去方向又丢了几枚石子:“算你跑得快!”羽杉上前将她抱住:“琴儿真厉害!”“那是,”琴儿笑嘻嘻地拍拍羽杉,“也不看看我是谁!”说着手一摊,一棵黑色珠子轻盈地飞走。
太行之境,铸剑城南的村子中,周墨的废剑墟内。谢羽赤着上身,盘坐在院中树下。片片树叶在风中飘落,奇异地粘在他背上。墨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不时拈起一枚银针射出,扎在他背上。
邓泽坐在另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正在施针的墨驹。在这里住了许久,还是第一次知道墨驹通晓医术,而且是以这等奇异的方法施针。小顺看得无聊,在他怀里打着瞌睡。菰火火见状走了过来,从邓泽手中接过小顺,走到一旁轻轻摇晃着。江弦风歌也凑了过去,那双眼睛却更多是落在菰火火身上,火辣辣的。
“羡慕么?”周墨笑嘻嘻地问道。江弦风歌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臭美什么!又不是你亲儿子!”江弦风歌却是面有得色:“不是又怎样?反正他现在喊我爹,喊小驹子娘。你们呢?身边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个会喊爹喊娘的小家伙儿呢?”
“你这家伙!”这一点上江弦风歌那里说得过他?便笑骂一句不再理他。菰火火则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摇晃着怀中已然熟睡的孩子。
“周墨,别闲扯了!准备!”墨驹沉声一喝,双手各捏了五支银针,齐齐甩出。周墨一见不敢怠慢,拔出一柄竹刀走上前去,紧紧注视着谢羽插满银针的后背。谢羽的皮肤下,一团黑影被银针步步紧逼,龟缩一隅。
“着!”墨驹一声清喝,又两枚银针飞出,扎在黑影上下两边。黑影为之一缩,使那一片皮肤高高鼓起。周墨抓住时机,手起刀落,竹刀将那一片皮肤划破,一股黑气顿时冲出。
周墨早有准备,左手一引,将冲出的黑气尽数纳入手中。黑气散尽,周墨又横着划了一刀,黑血汩汩流出。墨驹运掌朝谢羽背上虚虚一拍,银针又齐齐深入一分,黑血随之喷涌而出。
周墨微微一退,黑血落地,黑气复起,地上竟被这毒血腐蚀出一个深坑来。待黑血流尽,红血流出,周墨抓起落在一旁的几片树叶,以内力揉碎,用力拍在伤口上。这一下暗含内力,谢羽吐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眼来:“多谢!”“还需休养。”墨驹淡淡一声,收起银针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