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苏定贤是个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人。
他本来就长得俊朗不凡,气质又斯斯文文,与这帮疍民蹲在一起唠家常,很快就与他们成了“好友”。
这时候,苏定贤再次提出想要采访受到英国水兵侵害的渔家女阿兰。
听到苏定贤这么说,一名皮肤黝黑名叫“沙胆”的壮汉就说:“苏记者,不是我们不信你,主要是那阿兰太惨了。”
“阿兰这小姑娘本来就十分胆小,她阿奶身体又不好,一直都是我们这些邻居在旁帮忙照顾。阿兰呢,却也很懂事,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让阿奶操心,反过来还帮家里人照顾弟弟妹妹。”
“可就上一次,阿兰说要赚多钱给弟弟妹妹上学用,不让他们一辈子在海上漂泊,长大后也能像其它的香港人一样,脚踏实地,在岸上生活。”
“为此,阿兰辛辛苦苦地采摘莲子,开了小木船兜售给那些海上游客。可就是运气不好,遇到了那个扑街鬼佬,被鬼佬花言巧语骗到船上,然后……然后就给欺负了!”沙胆语气变得气愤。
其他人也都气愤开来。
“是啊,好惨的!回来的时候都不成人样了!”
“作孽啊,真不知道那鬼佬是不是人,怎么能那样欺负一个小姑娘!”
“好像不单单是欺负,还虐待了她,遍体鳞伤的!”
“我给阿兰擦拭的身子,身上有很多鞭痕和伤口---伤口那肉都翻出了,想一想都让人发憷!”
见众人七嘴八舌,沙胆就冲大家瞪了一下眼,做了收声手势说:“你们说话小心些,不要让阿兰和她阿奶听见。”
众人就忙闭了嘴,谁都不愿意揭伤疤,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所以说,”沙胆看向苏定贤,“苏记者,这件事情你能扛得住吗?现在阿兰家已经惨成这样,那些警察不作为,你们这些报纸也不敢刊登,我们这些人也不懂什么法律规矩,只知道咱们的闺女被人欺负了,就要讨回公道!”
“对,我们要讨回公道!”
“你敢不敢报道啊?不敢的话就别在这里磨蹭时间!”
“就是,我们虽然都是穷人,也知道女孩子家贞洁很重要,被那鬼佬给糟蹋了,他要坐牢才行!”
那些棚屋疍民又开始情绪愤慨地朝着苏定贤嚷嚷。
苏定贤取下快要抽完的香烟,用两根手指轻轻将燃着的烟头掐灭,炙热的烟头烫着他的指头,让他有一瞬间的疼痛,随即丢入黑暗的大海中。
“放心,既然我来到这里,就做好了准备,只要阿兰肯接受我的参访,我就一定会写稿子,把她遭受的痛苦写在报纸上,让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那鬼佬是多么的禽兽不如,还有那些坏警察是多么的不作为!”
苏定贤的这番话铿锵有力,不管是沙胆还是其他人,都听出来了那种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
原本噪杂的水上有些沉默了。
海风吹着浮在海面上起伏不定的鱼鳔,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须臾---
“我信你!”说话的正是这帮人的领头人物“沙胆”。
沙胆双眼紧盯着苏定贤说:“我去帮你说一说,让阿兰接受你的采访。”
说完这话,沙胆就站了起来。
苏定贤也跟着起身,又摸出一支香烟递过去,说:“有劳!”
……
四五分钟后---
沙胆推开门,从阿兰家出来,然后对苏定贤说:“苏先生,我已经说好了,你可以进去……”说完,似乎又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苏定贤点点头,然后朝着阿兰家的棚屋走去。
棚屋门口,身体不太好的那名妇人扶着门站在,看见苏定贤过来,就咳嗽几声说:“苏先生请进,屋子里太乱,您多担待一些。”
苏定贤就说:“您太客气,是我打扰了你们才对。”
进了屋,苏定贤一下子就闻到一股子呛鼻子的咸鱼味。
再一看房间,极其昏暗,墙壁上悬挂着煤油灯,墙角堆积着很多发霉的水产,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
苏定贤生性喜欢干净,见此就皱了皱眉,那妇人却是看见了,就尴尬道:“我身体不好,以前家里都是阿兰帮忙打理的,现在……哎!”叹了一口气。
苏定贤刚要开口,脚下却是被一个东西绊到,身子一个趔趄,幸亏他眼疾手快,一只手扶住了墙壁,这才没有摔倒,仔细一看,绊到自己的东西却是一辆破烂不堪的童车。
“我的车!”躲在旁边吃蛋挞的那个小男孩跑了出来,一把抱住那辆破童车,像宝贝一样心疼地喊道。
那妇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苏先生,这辆车是阿兰之前在岸上捡来的,孩子们都当成了宝贝,放在这里却差点绊倒了你……”
苏定贤惊魂未定地咳嗽一声道:“哦,没关系。”
再看一眼那破童车,脚蹬掉了一只,车座也破烂不堪,这样的东西早该丢到垃圾堆才对,可是在这却成了孩子们的宝贝,水上人家的贫穷可见一斑。
“阿兰呢,她在哪里?”苏定贤四下看了看,却没见人。
“她……”妇人欲言又止,然后说:“你跟我来。”
苏定贤见妇人模样奇怪,就跟在她身后朝着棚屋最里面走去。
很快,眼前出现一个狭小的门。
那门是用简单的黑色门板做成,有些破旧,用生锈的铁锁锁着。
妇人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将那铁锁打开,嘎吱一声,破旧的门应声而开。
“阿兰她就在里面,苏先生,你进去吧。”妇人语气有些不忍,“还有,苏先生您不要介意,里面太乱不说,那气味……也很难闻,自从阿兰出了事情以后,就大小便失禁,又害怕见到生人,跟鬼一样躲在这小房间……”
“听人说,她这是生了病,需要医治,可是你看看这环境,我又哪里来的钱给她看病?没办法,就只能这样拖着了,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更是连饭都不肯吃,再这样拖下去,她可就……”说着话,妇人却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苏定贤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感觉酸酸的,他朝着那黑漆漆的房间看去,只见那阴暗潮湿的房间内蹲着一个人,准确地说,那人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得了寒症一般。
不用说,那女孩正是渔家女---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