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途停在河边,数步远便是石桥。七村对外唯一的通道便是石桥,跨过湍急的河面连接两岸,出村的、返村的年复一年的踩踏,屹立,未曾动摇。
南边牛角山为代表的连绵山脉,北边一片荒地连带一望无际的密林,泰丰村的泰平小学算西,再往西开始有起伏的山岭,再远些山岭拔高,同南边山脉连成一片。山势、林势难行难走,亏得石桥存在,免得村民翻山越岭之苦。
面前这河,幼时曾在里面嬉戏,险些被湍急的河流冲走。人,尤其幼时,性格中独有股执拗,喜欢打破常规。各村各家都明令孩童禁止在这河游泳、嬉戏,但年年总有一个两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孩童,为河流所吞噬。
这河本来叫泰丰河,可因其余村落的反对,又改成富贵河,象征富贵如水连绵不休。但又不知因何变故,这河的名字连连变化,弄得各村各叫各的,慢慢只用这河那河来称呼,反而减弱了许多的争端。
这河起于南,流经东,自向北,好像一条又长又宽的腰带,弯弯折折,一端连山一端依林,将泰丰村在内的七个村包裹在内,只存一桥,任车马人畜通行。各村因这河因这桥,引发的争斗可未曾少过。
村里人足够纯朴,但发起狠来,那是硬碰硬。在萧平途年幼时,记得泰丰村与赵家村因什么矛盾起了冲突,一边以秦老汉为首,一边以赵太公为首,各带领男女青壮混战作一团。那一回吓得萧平途直躲进奶奶的怀抱,感觉奶奶的温暖才停止害怕。
那一回数百人受伤,十数人重伤,甚至两三人活活打死……隔天萧平途听见这些,愣生生吓得不敢出门。可后来听村里老人说,这回算是克制了,拳脚互殴而已,搁以前拿棒子拎锄头那就非是死一两个的问题。
年幼的萧平途听得直吐舌头,那一阵小学里也分村分派的,孩子王带领大帮孩子,还弄出个合纵连横,联合其它村的孩子,连番的乱斗。萧平途与赵宇这对玩伴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两边都不得意,两边都冷嘲热讽。亏得当时赵宇体格初见规模,出了名的打架王,两人倒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临河忆起过去,萧平途怀念地笑了笑,坐在河边司徒魌摆在一旁,脱掉鞋袜双脚探入河水中,冰冰凉凉,思索的疑问,仿佛注入道清流,舒服了许多。
太阳正努力爬升,等午时萧平途才能施术,这时恰能继续思索生死轮转,他隐隐感觉,如果能想通,在炼道能举足跨出大步。这感觉来得突兀,似来自脑海,似来自识海,似来自玄之又玄的地方,说不出道不明,結果只得归于那逐渐增强的直感上。
出神地望向河水,河水湍急,又不浑浊,又不清澈,清浊同在又相异,模糊地映出脸庞。河面未曾平静,映出的脸庞也时时波动,本就模糊,却又折叠,显得可笑。
神情一动,想起了什么,反手拿过书包。拉来拉链,里面东西杂七杂八,摄魂铃、毛笔、符纸等等,迅速的扒拉翻找,找出一张符,却阴符。
却阴符,外可却阴驱鬼,内可纳阴养鬼。萧平途手中这张却阴符,符上紫蓝双色裹在朱砂间,色泽黯淡,近乎于无。这张却阴符却是方芳鬼上身时使用过,按方芳的请求,转驱为养,将两只初始期的小鬼纳入符中。
连日发生的事情又急又紧,萧平途早将这件小事抛诸脑后,刚刚思索时才突地忆起。与其说是忆起,反而似因对僵怪、生死的思索,脑中自发的对内搜索,让他想起了这两只小鬼,同时也等于在提醒。
阴鬼与僵怪,岂非正是同道而异形?
同是死后而存,一有魂无体,一有体无魂;同是永生而存,一因阴而存,一因煞而坚;細細思索,阴鬼与僵怪,有同有异,明明一魂而存一魄而存,却存共通。
同出而异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德经的一句,陡地划过脑海,萧平途惊醒,迅速三望,一望符,二望魌,三望日。
日上中天,午时至。
萧平途收起却阴符,扯过书包,复拿出二十四张曾贴于桌腿的符紙。拉过司徒魌,扯住大罩一角,手腕一抖,巧劲迸发,抽出裹躯大罩的同时,司徒魌黑乎乎的躯体从地上翻滚而起。
抓符而动,手动连珠,转眼二十四张符紙贴上司徒魌各处。司徒魌的躯体下降方半,萧平途神情肃穆,口咬大拇指,血出如泉涌,面上如同死潭,一涟未起二漪未动。拇指作笔,血作墨,一笔按上司徒魌的百汇,拇指转动,抹血而印,自上而下,又至印堂。
手未停,血未止,印未绝,一笔結七印,血印盖七魄。
七魄皆盖,萧平途收手而立,拇指血方止,司徒魌恰时触地。看也不看,拂过衣兜,动作迅速的拿烟点烟,旋即烟雾袅袅。
既然暂时弃不掉烟,那就尽可能削减拿烟点烟所耗费的时间,本就麻利,萧平途又刻意练习,再配上如今对躯体的控制,整个过程已尽可能的削减。
烟助神凝,心神守一,识海开,精神动,神识出。
萧平途撮唇吐息,朝向拇指。刚止血的拇指,又冒出血来,却非鮮紅的健康色泽,而是青色。弯腰点指,拇指迅速点过双目、双耳、鼻孔以及口,青芒莹莹,于七窍上静静闪耀,唤作神阻窍,隔天地。
动作完毕,拇指青色尽去,血自止。取过书包,搜出两物,一物巴掌宽的黑物,一物尖锐的森白獠牙。口中叼烟,内息勃发,过脉入指,森白獠牙一捏而碎,仿佛捏的非是行僵至极的獠牙,而是区区粉笔。
黄三峰恰时赶来,救下萧平途制住魌的同时,掰下魌的两枚獠牙,一枚磨碎用来解萧平途中的僵毒,捏成粉的这枚便是另一枚。至于黑物,便是用于盖六棱升仙瓮的棺材板的残留,这物坚固且无惧火烧,大部分化成金字,只留下这区区巴掌宽的一条。
萧平途一手拿小棺材板,一手握獠牙粉,反掌獠牙粉覆盖棺材板。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挪动涂抹,白白的獠牙粉涂上棺材板两面,各构成个图案。一面图形三足乌鸦振翅煽动,一面图形长耳兔子探腿蹦跳,图形如与棺材板一体,黑白交映,单单看来瞧不出外来涂抹成的,似木材天然自成自生的图案。
一系列动作完毕,烟燃尽过半,萧平途汗淋淋的,连呼吸也变得急促。状似简单的动作,对于精神、内息的消耗是实在的巨大,拿棺材板弯腰靠向司徒魌。
一手捏向司徒魌的两腮,皮肤肌肉紧绷坚硬,内息涌入手指,稍稍捏动捏出需要的形态。双唇微微裂开条缝隙,青芒莹莹,忠实地阻上口窍。随双唇的裂开,青芒明显闪动,从左唇角闪向右唇角,复又从右唇角闪回左唇角,来回往复,青芒色泽在加重,在闪烁。
一手拿棺材板靠向裂出缝隙的双唇,乌鸦图案面在上,阳光投射来,三足乌鸦双翅振动,仿佛在翩翩起舞。棺材板靠近双唇,近乎与青芒碰上,萧平途才停下。双目瞬间由黑转青,如电神芒一闪而过,口中快速蠕动,手上棺材板猛地朝双唇里刺入。
眨眼间,棺材板消失,唇上青芒依旧莹莹闪动,随手松开两腮,双唇的缝隙消失,又恢复淡淡的状态。但細看司徒魌,两腮向外鼓起,上颌与下颌间撑出些距离,又有撑大,又未有影响双唇的状态。
口中含物!
任一人都可获得这一結论。
含物,确切来讲叫做镇物,如伞、瓮、塔皆可当作镇物来使用。伞、瓮可收鬼,瓮、塔可镇妖,镇僵通常使钉。但因僵怪的独特,往往口中再含镇物,用以镇住僵怪的獠牙。寻常僵怪或符或火甚至雷,可诛。
但诸如旱魃或另有目的时,采用镇僵钉镇躯魄,采用口含物镇牙。僵怪除体魄坚固,再则强于僵毒,僵毒始于獠牙,随时日獠牙增长,僵毒愈发歹毒。口含物的作用,便是镇住獠牙,预防僵怪的僵毒。
将口含物隔空塞入口窍,阴相水葬术的预备条件算完成,萧平途松了口气,抹抹脑门,才恍然发现,他全身汗淋淋,连口中的烟也烧成了烟屁股。
又迅速的点烟,烟雾塞入体内,精神、躯体的疲惫方得以缓解。耳朵耸动,转头,不知何时石桥处聚拢了许多村民,一边朝这里看着,一边强自按捺未发出大的响音,这才未曾打扰到萧平途。
萧平途也未行驱赶,毕竟让村民看着将司徒魌进行水葬,未知真相时,也许能削弱村民失去的亲人的悲伤与怨念。对村民而言,魌是伤害人的怪物,是失去亲人罪魁祸首。
表面上的水葬,能安抚村民,能平息怨念,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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