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举业(1 / 1)

“胡说!”

王李氏猛然间将手中面盆一顿,神情又惊又怒。

“匡儿,你……你怎么可以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家中供养之事不用你多操心,只需认真念书即可!”

王李氏色厉内荏,听得小儿子居然有弃书务农之念,她面现惶恐,失手就把半盆面粉打翻在灶头上面。

“阿娘,现下家中困顿,妹妹们连面粉疙瘩都吃不饱,娘和哥哥只好以橡子充饥,维持生计,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安心读书呢?”

见得王李氏失态的样子,王匡也不好强行劝解。毕竟身为人子,有很多话不可以肆无忌惮讲出来,只能慢慢开解她。

王李氏果然是有文化的人,惊闻王匡生出弃读之念,初时惶惶顿顿,不一会儿功夫却是已经整顿了心神,冷静下来。只是她此刻心情大坏,再也没有了做什么早饭的念头,于是停下了手中活计,专门要和小儿子计较一番,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小儿子心中的不良念头彻底打消的。

“我儿,你可知晓爹娘为何倾尽全家之力,也要供养你走上举业之路,博取功名么?”

冷静下来的文化人立刻找到了切入点,她的问题倒是让王匡一愣神:“是呀,为什么呀?”王匡下意识地反问——既然供养一个儿子读书十分艰难,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还会不自量力地供养着他走什么科举之路呢?

王匡脑中顿时一乱,他绝不可能考虑到这样的问题。想来,以前的小王匡也没由思考过父母的深刻用心,一时之间大脑中竟然空白一片。

王李氏眼神立刻就柔和了下来,她恢复了自信:“匡儿,你可是见过洈水镇上李家大宅院风光的,对不对啊?”

“是啊,很风光啊。”王匡头脑中莫名闪过一组画面,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砖绿瓦,土台楼阁。想来,那就是王李氏口中的李家大宅院了吧。

“数十年之前不是这样的。李家的风光,不过也就是这七八十年之内的事情罢了。”王李氏脸上流露出一副羡慕、嫉妒、外加一点点伤感的复杂神情,喃喃自语。

“数十年前,李家和洈水镇上的赵钱孙李家一样,都只不过是些升斗小民而已。不过李家运气好罢了,出了一位读书种子。他40多岁得中秀才功名,以后三五年之间连战连捷,乡试、会试、殿试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出仕为官,累至雷州知府之职。在任三载辞职回乡,这才奠定李氏家族如今的辉煌地位。”

“哦,原来是这样啊。”得到王李氏提醒,王匡这才从头脑深处找到了相关的记忆。

是了,那位知府老爷说起来还和小王匡有些亲戚关系,算得上是小王匡的外曾曾祖父级别人物。王李氏也算得上是那位知府老爷五服之内的远亲,难怪,王家可以把小王匡送入洈水镇李家祠堂的乡学中,接受启蒙教育,内里却还有这样的缘故。

王李氏陷入回忆中:“记得李老爷得中秀才之时,十里八乡都为之震动,县里报喜的差役一波又是一波,日后三五年间,这种报喜的场景反复上演,李家就此开始脱胎换骨了。”

王李氏叹口气:“刚开始大家还只是当个热闹,看个稀奇。有聪明的两户破落户就献上了家产,卖身为奴,服侍起了李家老老小小。大家只当他们失心疯了,还好一阵嘲笑呢。”

“那后来呢?”王匡也起了好奇心。作为一个后世老男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由自主就问了出来。

王李氏嘴角露出微笑:“后来,后来大家当然都失算啦。李家老爷子在外面连战连捷,三五年之内乡试得中一甲榜眼,会试一甲第十七名,进京殿试又得中二甲末尾。皇上授予了他八品小官,然后一路高升,最终成为广东雷州府实授六品知府,任满三年才告老还乡,轰动一时。”

王李氏捋了捋头发,继续讲述:“那前头两家卖身为奴的聪明人身份也跟着节节高升,最后成为知府老爷老宅总管家。后面的张氏、刘氏等人家这才恍然大悟,又是卖身又是献土的,恨不得自家老老少少从此都变为李家人。李家老宅就此发达,数十年间富贵荣华,好不风光啊。”

王匡两眼一瞪,奇道:“啊?那些人莫非不是傻子,怎么还甘愿为奴为婢啊?”心中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不愿意说出口来。

王李氏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先帝体恤读书人,早就允诺了天下才子,凡得中秀才功名者,至亲之人免除一切田税赋税,苛捐杂税。”

“那些卖身为奴的人家,投入李家门下之后就算是李家的人了,自然免除一切苛捐杂税,每年只需向主人家交付三成的收获,所得竟然比我们这样人家还要好上一倍。这样的好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果真如此啊,可是……可是失去了人身自由,纵然过得好些又有什么好处呢?”王匡皱着眉头,闷闷不乐问道。

王李氏一怔,“失去人身自由?”她显然没有料到,小儿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口中却分辩道:“人都要饿死了,还谈什么自由?那些献土献房献儿孙的,大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赤贫人家。能够在李家大宅内谋得一份差使,保住自身的性命就不错了,为奴为婢也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王匡沉默了,王李氏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自从知府老爷举业成功之后,李家老宅就开始兴旺了。到这些年来,李家已经成为洈水镇头号大地主,一半以上的土地山林都是他们家族的产业。”

“不仅如此,李家还在家祠内开办了乡学,造福一方。大房和三房都陆续出了一位茂才公,虽然没有更进一步考得举人功名,但是也撑起了两房家业。二房没有读书人,却走了捐官道路,成为了官吏,现如今他家儿子们正在县城里面当差任职。”

“至于说四房、五房,虽说血缘上面远了很多,但是大多也能够四处经商攒业,挣得一份丰厚家业,你爹爹就是跟着四房的哥哥们远走苏杭,卖些杂货混日子的。”

王匡听得目眩,半晌,方才感叹一声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王李氏也跟着幽幽一叹,道:“说起来,娘也算得上是李家五房一份子,五房虽然还算是在五服边缘,可是如今却开始没落了,就是因为没有读书人撑腰。”

王匡十分惊奇,不知道这里面的八卦:“哦?原来娘也是五房之人么?”他连忙打听其中的玄机,奈何王李氏对过去之事闭口不提,似乎有什么伤心事,不愿意向儿女提及。

王李氏摇着头:“算是吧,你舅舅的族谱就还挂在李氏宗族之内,阿娘都是已经嫁到你们王家,却是不用管什么五服不五服的。我家算是已经出了李家族谱之外,算不得他们的至亲之人了。”她神色淡淡的,与前面不同。

提及李氏宗族话题,王李氏显得略微有些低沉,似乎终于感觉到乏累。王李氏虽然说得口干舌燥,王匡却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复杂。

原来,科举真的很重要么?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了其他发家致富的道路?平庸之人对这个世界有了敬畏之心,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王匡装作什么也不懂,皱着眉头继续追问着王李氏问题。

“阿娘,我听说杭州府、湖州府那边有很多人家操持农业,也可得粮满天下,富甲一方;苏州府、松江府一带的人家多从事蚕业、纺织,也可得发家致富,扬名天下;更有左近扬州府的许多豪商,把持着半个天下的盐业漕运,也可得贵不可言,人人敬畏。”

“天下之大,工、农、商业皆可巨富,您何必非要去羡慕李家那种富贵之法呢?”

王李氏一听,又生气了:“天下之大,也要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工商皆为贱业,完全把持在官府掌控之中;务农辛苦不堪,还要时时刻刻受些闲气,总是有人找上门来捐粮捐税捐人,怎么比得上做官!”

王李氏瞪圆了眼睛,似乎要再次发飙的样子:“匡儿休要听从那些胡说八道,认真读书,才是你最最正经之事,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理会才对!”说完这话,王李氏又怒又气,她眼圈蓦然一红,对小儿子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心酸不已。

王匡可不敢将这位便宜老娘真的气哭了,连忙转变风向,要先把王李氏哄住再说。毕竟,以后的日子还要在人家的地盘讨生活呢,他可不愿意太过得罪了主人家,把关系搞僵了。

“阿娘,我又没有说以后不再参加科考了,来日方长嘛。”说完这话,果然见得便宜老娘一愣神,王匡因此继续哄骗下去:“只不过,前些日子在县里参加县试,我有感而发啊。”

“哦,我儿有什么感受,怎么今天大清早的,总是发一些胡言乱语?”王李氏果然被哄骗了,眼圈虽说还是红果果的,却没有了发作的势头。

“阿娘,我发现自己学问还是不够啊,尤其是对着试卷的时候,心中总是乱糟糟的静不下来,我是愈发感觉,自己知识还是浅薄啊。”

王匡一本正经,哄骗着王李氏:“前人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意思是说,书上得到的知识毕竟肤浅,要学到本领透彻认识事物,还须亲自实践才行。”

“我整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却没有机会好好实践一番书本上的知识,难免对书本理解偏颇,因此考试才会感觉十分困难哩。”

“原来是这样啊?”王李氏此刻已经坠入套中,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点点头同意了王匡的说法:“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匡儿要怎样去验证书本里的知识呢?”

王李氏显然是听说过类似情况,不禁又关心起了小儿子的举业。“很简单啊。”王匡嘿嘿一笑,哄骗一个古代中年妇人还是比较容易办到的。

“孩儿也不是要不读书,只不过想要换一种读书方式。我想要在最近的时间里面,读一读人情世故,读一读是非真伪,读一读经济变通而已。”

王李氏终于傻眼了,“那……那究竟是要怎么读啊?”她完全不知道王匡到底想要怎么样子读书。王匡一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呵呵,我不过是想着把那些读死书的时间缩短半天,另外的半日功夫却是要娘允诺,允许我把书上所得知识拿来活学活用,做做一些小小的实验罢了。”

说完这话,王匡把小小的腰板儿一挺,望着王李氏高大的身影,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这些小小实验,还能够帮助娘改善生活,补贴家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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