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爷忽然打了个冷战,当他跳起身来的时候,就看见王李氏状若疯虎,朝着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二娘,……饶命啊!”
李三爷脸色顿时惨白,他尖叫着慌忙跳起身,却已经被王李氏一巴掌拍掉了头上瓜皮儿帽,这方才险一险躲过王李氏魔爪,连忙闪身躲避。
王李氏躲在床边原本还在羞愧之中,兀然听到王老爹声音顿时震惊观望,待到她仔细看清来人竟是四房李老三后立刻转为暴怒,此时她端的是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就冲向李三爷。
李三爷这才记起羞怒的王李氏,刹那间忽然想起了王李氏过往的种种传言,立刻就脸色大变如同见鬼一般,只觉得王李氏此刻张牙舞爪犹如夜叉朝着自己急扑而来,他大骇之下急忙发动全身潜能,亡命逃避。
“李老三,……你还我相公腿来!”
“二娘饶命啊……须不是我下得手!”
病房内部空间甚大,房屋中间恰好摆放几条椅子,原本是老先生看病时使用,有时候却也拿来招呼客人,李三爷一边哀嚎,一边围着椅子疾走起来,王李氏则跟在后面追逐不已。
“李老三,……你竟敢丢下我相公,独自逃生!”
“二娘饶命,我一路求医,方把姐夫带回临淮!”
李老三仓惶如丧家之犬,王李氏泼辣好似巡海夜叉。两人围着几张椅子呼哧呼哧就转上了。
“耶,真不愧是王李氏啊!”扒着门看热闹的王匡眉飞色舞,心中暗道:“李二娘,母夜叉,拿着叉叉到处叉!哈哈,这首儿歌真贴切至极也,阿娘加油啊!”
这时候,床榻之上的王老爹却只有干着急,他无法动弹,帮着自家女人固然不对,可是帮着合伙之人也不对头,他挥舞几下手臂干嚎两声全然木有卵用,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也。
王老爹拉过床头被子,朝着自家脑袋上一耷拉当起了缩头乌龟,王老爹如此,来福更是没有办法,他怀抱银两也不知道帮哪边好,只是急得直跺脚,赫赫然叹息不已。
“李老三,……你居然敢弃我相公一人于药铺,你可还要脸么?”
王李氏一边追逐一边厉声质问,累得气喘吁吁。
“二娘,……二娘我也怕呀,姐夫那日恍若一个死人,宁不惧乎!”
李三爷急出了满头汗水,直转得腿脚发软,头昏眼花。
就此时,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胆小缘故,突然间他就险些马失前蹄,一个酿跄撞到身畔一把椅子。
王李氏趁此机会,咬牙切齿追近了身子,她一把恰好扯掉李三爷背上黄荆条,将在手中,随即功力大增也。
“我让你跑!我让你个胆小鬼!我让你个没良心见死不救啊!”
王李氏拎着黄荆条劈头盖脸就朝着李三爷身上打,这下子李三爷真的惨了,身上身下连着捱了好几鞭子,打得他嗷嗷惨叫。
李三爷立刻就牢牢护住自家脑袋,只管上串下跳躲避那鞭子抽打,此时他已经无力反驳王李氏责骂,只知道口中一个劲反复念叨。
“骂人不揭短!
打人不打脸!
做人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
骂人不揭短!
打人不打脸!
……”
他护着自己那张脸面在屋子中央乱跳,身形狼狈不堪,惜乎其人还大声嚷嚷,望着那王李氏莫要打脸,其形状令人忍俊不住呀。
看着李三爷如同猴儿一般串来串去哀嚎不已,一心一意躲避着那黄荆条子,着实是撑得辛苦,边上的忠仆来福眼角就跳了个不停,心痛不已啊。
来福不忍目睹主人惨状,下意识就要偏向一侧躲避,突然间,却发现自家身畔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人,那正是小脸憋得通红的王家二郎,正在扒着大门朝房屋里面观看呢!
来福也是急了,他一把就抓住看戏的王家二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二郎,二郎您劝劝你娘,莫要打得狠啦!”来福急坏了,他实在不忍自家主人的凄惨模样。
王匡此刻也觉得王李氏不可太过分,因此点头,他立刻就要钻入两人中间,想把王李氏劝导下来。没成想就这时候,李三爷身上青衫长袖袍恰恰挂在倒掉椅子之上,只听得“刺啦!”一声,竟然撕了长长一道口子来!
李三爷立时愣住心痛万分,王李氏则脸露喜色就要赶将过来再给他一鞭,方能够解她心头之恨,两人各有所思,哪里曾经料想到王匡也往中间跑?
本来么,王匡想要上前拖住王李氏手中荆条,好结束这场纷争的,不过这家伙突然走神眼睛睁得老大,王匡看到一样稀奇事情呐,却完全没有提防挥舞而至的黄荆条!
李三爷青衫长袖袍撕扯了老长一条口子,顷刻间将他长袍下面裤底漏出来,王匡一眼看到李三爷的屁股上,他屁股上赫然有着老大一团方形的黄补丁,还是补丁摞着补丁啊!王匡这货不由得愣住了!
“咦,里面果然是烂衣裳哩!”
王匡也只来得及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家背上狠狠让人抽了一鞭子。
“啊……”
王匡凄惨的大叫一声,病房内所有人立刻都凌乱了。
王匡心不在焉,居然在解围之时走神,恰恰被他便宜老娘狠狠抽一鞭,屋内形式立刻就逆转啦。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王匡这时候深刻体会了其中奥妙,他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却不提醒场中任何人,结果报应到了他身上。房内立刻响起了惨叫声,惊呼声,哭泣声,抱怨声,桌椅翻倒声,王老爹爹怒喝之声,真正是好一场热闹啊。
良久之后,房间内这才恢复平静。王匡捱打也有好处,折腾了半日的房间里气氛大变了。那王李氏已然出了几分火气,因此却只顾着心疼小儿子,再也不去想追究李三爷了。
李三爷很捱了几下在身上,鼻青脸肿,衣服又被撕破了,只好哭丧着脸战战兢兢躲到王老爹床榻边,王老爹也不好意思他继续捱打,却是护住了他。
病房里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几人这才可以心平气和说话,局面总算是改观。其实,李三爷和王李氏闹上这番,反而各自放开了心结,王李氏出够了火气,却是要李三爷脱掉外套给他缝补,算是让步了。
李三爷哆嗦着脱下外套,十分肉痛那长长的撕裂,看着王李氏给他补衣裳,他躲在王老爹近前闲话。李三爷脱下了外套,王匡更是看得清楚,三爷袖角臀部确实补丁,里面穿着十分寒酸
王匡忍着背痛十分好奇,于是问道:“三叔,怎么你的里面穿着旧衣裳?”李三爷怎么着也是一个商人吧,所赚之钱却绝对比王老爹多出很多,王匡很是不明白啊,他为什么还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旧衣裳?
李三爷腆着脸讨好道:“二郎有所不知,我家家大业大人口多,开销比较大。”
王李氏此时正咬了一截线头,不屑地笑道:“李老三,你何必说假话骗小孩子,你不就是想着给你那宝贝儿子攒些钱,找个机会捐一个功名么?”
李老三讪讪笑了:“嘿嘿,那个监生很不好捐得,我儿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呢!”
“哦,原来如此!”
王匡好像也曾听说过,朝廷曾经卖过几次秀才功名,美其名曰叫做捐“监生”的。就听见王李氏继续问话,语气中还是有些埋怨,酸溜溜的。
“李老三,怎么那伙儿强人只打我家相公却不打你呢?你倒是溜得很快呀!”
李三爷顿时满面羞红,把头埋得低低的:“我……我当时穿着秀才服饰,所以那伙人才不打我……”
“什么?”王李氏差点没有把针扎在自家手上,她奇道:“老三你居然敢穿秀才服饰,小心儒林士子知道了,很捶你一顿呢!”
李三爷顿时使劲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不让他们瞧见,不就没事儿了?”
原来,那秀才服饰却不是普通人所能穿戴得。自从太祖爷登基以来,大明王朝彻底废除胡服,重又恢复我汉人服饰,历朝历代以来,形成严密规定。
《明会典》所载,成年人等皆可戴网巾,六合统一帽(即瓜皮帽)等头巾,身上可穿杂色圆领长袍盘领衣,脚下可著皮扎(普通鞋子),此乃各色人等皆可之服饰。
然,及至获得功名,凡秀才公以上之举人、贡士等等儒林士子,又或者官吏于便衣之时,才可戴四方平定巾,皂条软儒巾等头巾,身上可穿襕衫,脚下可著布头靴筒、皮靴筒等靴子,平民却穿不得这些的。
如若是做了官,这套规矩就更加严密了,官吏服饰有多套,如朝服、祭服、公服、常服赐服等。总结下来,官吏头上可戴貂蝉笼巾(梁冠)、乌纱帽(幞头),身上可穿“衣冠禽兽”服,白韈(袜)黑履各色皂靴,皆有定数。
所以,明正德年间饭可以乱吃,但是衣服却万万不可以乱穿,不同社会等级之人服饰大不相同。李三爷贸贸然穿著秀才服,要是让秀才公们知道了,免不得会生出是非来。
王李氏见李老三如此一说恍然大悟,眼睛一红。
“原来如此啊!害我相公险些被打死,你却无事!”
她话语中醋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