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从来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相反他有一个非常难能可贵的品格,坚韧不拔。与史子眇的这番交流,让刘辩产生了一个非常强烈的想法,他想出去走走,下到郡国,乡县,亭曲,去看一看这个真实的世界,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百姓真实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想法想要有所实现,就必须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其中一个便是刘辩的大舅舅,何进。
想要见一见何进,与其说说话倒是一件极容易办到的事情,刘辩甚至不需要史子眇代劳,直接遣个小黄门在何进进宫的时候将他唤来便可。
可是要与何进面对面谈论这相对来说比较敏感严肃的话题,对于刘辩来说却是第一次,刘辩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忧此时的他若是说了这些想法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毕竟他的年纪才只有六岁。
就目前来说,天下间知道他刘辩是个神童的便只有史子眇、曹节二人,其中曹节还死了。
但是时间不允许刘辩再有任何迟疑或者拖沓,于是刘辩和何进终于以一次常人看来极其普遍的方式见面了。
“听闻殿下有话找臣说,怎么着,是想要什么小玩意儿了?臣与殿下买去。”
“舅舅,那两句《洛神赋》,是我写的。”
何进听闻,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及自己屁股高的小孩儿,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舅舅,不瞒你说,我是神童。”
何进连连摇头,他到底不信这个两岁尚不能言语的笨娃是什么神童:“殿下,世人皆知你爱那鸿都之学,昔日鸿都石碑建成,殿下多次前往,如今说这洛神赋是你写的,恕臣难以相信。”
“舅舅若是不信,我可以说与你听!”
何进继续摇头,干笑道:“殿下,这六岁的孩童会背几句辞赋未必就有什么稀奇,不过殿下要说自己是神童,那就算是神童吧。”
刘辩不免有些尴尬:“舅舅如何能够信我?”
“臣信得殿下,臣已然相信殿下就是我大汉第一神童。”何进赶忙说道:“若无他事,臣告退了。”
“别啊,舅舅!”刘辩大急:“我和你直说吧,我想出去。”
何进听闻,先是一怔,旋即问道:“出去?去哪里?”
“去郡国,去县乡,去亭曲。”
“不可!”
“舅舅,你可知道,天下间很多百姓都没饭吃。”
“何意?殿下要去郡国,去县乡,去亭曲给这些天下间的苦困黔首送粮吃?”
刘辩点了点头:“舅舅,你会帮我吗?”
“不会。”何进回答的很决绝:“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殿下,你年岁尚幼,自是不懂这天下间的道理。”
“什么道理?”
何进摇了摇头:“殿下,你只需知道,安安稳稳呆在这宫中,陪着陛下,陪着皇后,至于其他的事,你不必知,也不须知,自有臣代劳。”
“舅舅要代劳何事?替我与这些困苦黔首送粮吃?”
何进笑着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道:“事若能成,送些粮食与这些黔首,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臣答应殿下便是。”
“可要是,事不能成呢?”
何进当场愣住,他实在是没想过事不能成的结果。
“舅舅,在你看来,究竟是要成何事?”
刘辩的这一句询问倒是激中了何进心中那一片柔软之处,何进出仕七年,从一介黔首成为了如今的河南尹,从未有人问他心中志向,欲成何事,自己在内心深处对这个问题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却不想今日倒是自己这个皇子外甥相询,竟反而让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见何进正自陶醉不答,刘辩却是言道:“舅舅自然是要做大官!”
何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做了大官,自然是为了光耀何氏门楣。”
何进又是狠狠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舅舅还要叫这天下人都不再看不起何氏一族。”
“不错!”何进慨然应声,竟又突然惊疑,盯着刘辩,显难相信这先前的三句言语是出于这个六岁孩儿之口。
“舅舅无须这般看我,先前我就与你说了,我是神童,你知晓的,我未必就不知晓,我知晓的,舅舅你也未必就一定知晓。”
何进更加疑惑,问道:“殿下今日召臣前来,竟为了何事?”
“舅舅,你以为,何氏若要名震天下,该依仗何人?”刘辩并不答话,却只是自顾自问道。
何进不答。
“自是需要陛下信重,却也需要士人支持,对否?”
何进依旧不答。
“若是在从前,舅舅一定还以为,需要阉宦支持,对否?”
何进仍旧不答。
“只是又想依仗士人,又想依仗阉宦,这么一来不就等于谁都没有依仗吗?如果我猜的没错,大概是吴匡从舅舅府上走后,舅舅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只是吴匡身死,促使舅舅做出了决定,对否?”
“殿下何意?”何进惊愕万状,终还是说了一句话。
“舅舅,如此你还以为我只是个六岁笨蛋孩儿吗?”
何进还是难以相信:“此番言语,当真不是旁人与殿下说的?”
刘辩不由笑道:“如今局势这般明朗,莫要说我这个六岁,生在宫中的皇子了,便是蔡伯喈家中那五岁的小妮子蔡琰亦能窥得其中奥秘,舅舅不过是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既是提到了蔡伯喈,何进总算是心中稍定,想来刘辩说了这么一大通十之八九乃是蔡伯喈的言语,至于什么蔡家五岁小妮子都知道的说辞,不过刘辩徒自显摆罢了。
想到此处,何进终于放声问道:“殿下以为,此番计较可是正道?”只是这一问,多少是有在问蔡伯喈的意思。
“便是此刻,舅舅还在问我这番计较是不是正道。”谁知刘辩并不作答,依旧自顾自问道:”舅舅眼中,天下黔首为何物?“
然而与这疑问,何进竟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亦不过黔首出生,若要问他黔首为何物?倒不如问他,他何进为何物?
见何进又不说话了,刘辩只能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道:“所谓黔首,天下至贱之人也,生不如猪狗,死犹如灰土,天下善事,非无黔首不可为,天下恶事,又皆乃黔首所为,溃堤之蚁穴,万物之首恶,便是黔首,舅舅以为,我之言对否?”
“非是如此。”何进道。
“若非如此,该当如何?”
“臣只是以为,欲成大事,若非依仗士人,不可为,大事不成,至于黔首何物,生死如何,具无足道哉。”
“舅舅所言大事,不过登得高位,得其权柄,若欲再有所为,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得了这些权柄舅舅又要用来做何事呢?”
何进长叹一声,终又不言。
“舅舅如今身处高位,有权却不知百姓疾苦,有权却不能保护故友,他日权柄更重,就会救民于水火,救友人于危难吗?”
“若是权柄更重,能力至斯,自会行此事。”何进自也知道了刘辩说话重点,顺着他的意思说到。
刘辩摇了摇头:“舅舅心中若真欲行此善事,就不会分什么权重权轻,自也不会拒我今日之事,这点舅舅你不及史子眇太多太多。”
何进尴尬无言。
“舅舅你今日拂我心意,只是怕我出得郡国,不利争储罢了,今日堂中便只你我二人,莫要无言,便说是也不是吧!”
何进沉默良久,终是言道:“是”。
刘辩不由笑到:“这个皇位,没想到竟有人比我更加在意。”复又言道:“舅舅今日持士人之剑意欲诛宦,当真是因为阉宦无道,作恶不绝?还是因为除去阉宦,何氏便可朝野独尊?”
何进听闻此言,早已面红耳赤,心中怒急,然碍于身份差别,终是不好发作。甚至刘辩所言,恰如何进所想,便是真要辩驳,却也无话可说。
“舅舅,吴匡是个英雄,我替他不值。”
说完此话,刘辩终于长叹一口气,转入内堂去了,只是心中一番计较终归是没有与何进诉说,因为于刘辩而言,今日之后,这位舅舅再也不值得作为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