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迟早早走的时候殷殊还像猪似的睡着。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仿似昨晚的伤悲都不存在似的。
迟早早站在床头凝视了她半响,留下了一张纸条,又和对面的那人打过招呼才离开。
大概是已经说好,李宗很快便约了圣和的经理见面。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也叫了晋城。
迟早早和李宗到的时候,晋城和林宪已经在喝茶了。李宗油嘴滑舌的连连告罪,不待两人开口,便以茶代酒,咕咚咚的喝了三杯算是赔罪。
他这一举动直把林宪气得笑了起来,“你倒是挺聪明的啊!你知道你喝的这几杯茶值多少钱不?我可都是托了晋少的福才喝到的!简直就是如牛饮水!白白浪费了!”
李宗大大咧咧的坐下,吐了吐舌头,道:“要不我给你吐出来?”
林宪将脸别到一边,索性懒得理他。迟早早本来是很拘谨的,见到这一幕身体微微的松了松。
晋城很是体贴,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又将点的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道:“少吃点儿垫垫肚子,一会儿大厨就上拿手好菜。”
迟早早很想问他怎么会过来,又不好开口。晋城像是知道她想问设么似的,温声解释道:“我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知道他们约了见面,没事就过来了。”
迟早早又不傻,知道肯定是李宗叫的,点了点头。本来来时就已准备好了许多的说辞,这分钟都派不上用场,她不自在起来。
她很希望能得到圣和的订单,但是,不是看在晋城的面子上。她欠晋城的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因为自己,他欠别人的人情。
迟早早心绪复杂,默默的喝着茶,一言不发。尽管很难才见一次面,有晋城在,迟早早也不打算再谈公事。
其实,即便是以后再谈,有今天这小插曲,她仍然是欠了晋城的。嘴里的茶变得无比的苦涩,难以下咽。今非昔比,她远远做不到,就这样放弃圣和。
菜没多大会儿就上来,三人的关系不错,没有你来我往的敬酒。只是说着一些寻常的话,以及生意上的事。
谁也没有提起订单的事,好像这次聚在一起,就只是单纯的吃饭似的。
晋城很温柔,和那两人说着话。也不忘记给迟早早夹菜,还会低低的说着菜的莉莉,以及怎么做的,火候当如如如何等等。
要是在平常,迟早早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在李宗和林翔面前,她却觉得如芒在背一般。她,更宁愿晋城将她当成是陌生人。
林宪和李宗倒是很淡定,没有挤眉眨眼,说些暧昧的话。好像晋城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晋城推荐的地方,菜确实做的很好。可迟早早却味同嚼蜡,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碗筷。晋城没有说什么,只是临走时让人打包了一包点心给她。
几人告别,林宪微笑着道:“李宗已经和我谈过了,下周一你拿着合同过来找我就是了。”
这样的结果,迟早早一点儿一不惊讶。强扯出一丝笑容说了句谢谢。
林宪并未再说其他,微笑着点点头便离开。李宗也识趣得很,以还有事为借口先溜了。
迟早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晋城说了句谢谢。
晋城笑得有些无奈:“早早,你想多了。林宪给你订单,是李宗和他谈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也许,他早就意属你们公司呢。”
迟早早当然不相信他的话,耸耸肩,做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道:“你要回家了吗?我要去一下医院。”
晋城深深的凝视着她,拿出了车钥匙,微笑着道:“我送你过去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去了。”
迟早早本是想拒绝的,最终还是没有。笑了笑,跟在晋城的身后上了车。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晋城感到很无奈,酝酿了半天,才开口道:“早早,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才要想帮忙。并没有妨碍什么。”
微微的顿了顿,他又苦笑着道:“你不用防备着,我并不是想要你回报还是什么的。只是朋友而已。”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低已得近乎是呢喃。说着,脸上又扯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来。
迟早早找不到可说的,低垂着头喃喃的说着谢谢。晋城的嘴角更是苦涩,“别那么客气。”
气氛没由来的有些压抑,晋城很快便转移开了话题。尽管两人都装作和往常一般,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到了医院,晋城买了一束花才和迟早早一起上楼。去病房看了迟楠之后,迟早早便和晋城一起找医生问情况。
才刚到办公室门口,郑崇就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晋城和迟早早,他抿了抿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迟早早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愣了愣。晋城倒是若无其事的伸出手,微笑着打招呼。
郑崇并未和他握手,面无表情的离开。迟早早低垂着头看着脚尖,直到晋城提醒,才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
迟楠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好转。医生看着迟早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迟早早还得照顾迟楠,晋城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便离开。从楼梯上楼,刚走了几步,就见郑崇站在窗口抽着烟,像是在特地的等她。
迟早早的脚步顿了顿,郑崇已回过头来,看到她,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淡淡的道:“我请了人过来做会诊,周三,你到时候请一天假。是美国那边来的专家。”
迟早早的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是其他的事,她能拒绝。但迟楠的事,她无法开口拒绝。
郑崇找来的专家,肯定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到的。事关迟楠的身体,她赌不起,就连随口的不用麻烦之类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迟早早的心里五味杂陈,最终扯开了一个笑容,真诚的道:“谢谢,我会好好准备……”
郑崇不待她说完就嗯了一声,两人再无话。曾经最亲密的人,到如今竟然比陌生人还陌生。
郑崇在逆光中看着迟早早,喉咙里一阵发干。最初的她,他再也看不到。他是在几天前才知道迟楠的事的,在迟早早不在的时候,他曾经过来看过几次。
他无法想象迟早早当时的无助,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没有向他求助。郑崇的心脏一阵纠结,她自然不会向他求助,那个时候,有晋城陪着他。
郑崇只觉得满心的苦涩,嘴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苦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已经习惯了漠视,所以,就算是和她在一起,他也不会想到时时刻刻的在乎她。
喜欢是喜欢,安全感是安全感。也许,从开始,他就没让她有安全感过。
郑崇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爱,也是要学的。只是,等他学会了爱,她却已放弃了。
他怔怔的看着眉眼间难掩激动喜悦的迟早早,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兀的电话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哑着声音道:“这是我妈给你的礼物,收着吧。”
两人离得远远的,迟早早只看了一眼,便摇摇头,道:“我不能要。”
郑崇的眉间有些疲惫,淡淡的道:“收着吧,只是小玩意儿,不值钱。”
微微顿了顿,他又道:“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你不用担心。”
归根结底,迟早早还是担心的,他们之间会被车上瓜葛。前所未有过的疲倦侵蚀着神经,眼前的亮光明晃晃的,直晃得头晕。
迟早早不收,郑崇便一直站着。楼道里偶尔有护士来来往往,郑崇最终还是将那盒子收回了裤兜中。沉默了一下,道:“我先走了,我到时候也许要出差,我会让助理过来。”
迟早早点点头,又低声的说了句谢谢。郑崇沉默着从楼梯上一步步的走下来,身上带了一层压抑的色彩。待到了迟早早身边时,他的脚步微微的顿了顿,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间,迟早早没有抬起头。
他的脚步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间,握紧的拳头微微的松了松,终是没有任何的动作,渐渐的远去。
郑崇所说的消息,无论对迟早早来说,还是对医院来说,都是好消息。提前几天,医院里就忙碌了起来。
不知道是激动多,还是担忧多,迟早早一直失眠,心尖忍不住的疼痛酸涩,明明什么都不想想,却仍是无法控制平静。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到了周三。本以为郑崇不会来的,非但郑崇过来,晋城竟然也来了。
郑崇并未在意,一路和那行医生说着。时不时的低声向迟早早解释。
迟楠被推着做各种各样的检查,等待的时间是煎熬而漫长的。晋城体贴的买了吃的来,迟早早虽然吃不下,仍是强迫自己吃了好些。
郑崇淡淡的看着,只是眸子落到晋城身上的时候,带了点点儿的冷意。晋城却浑然不觉,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绕是外人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安涛汹涌,迟早早的心思都在迟楠身上,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呆呆的坐着。
会诊的结果并不如意,迟楠的脑中有淤血,即便是重新做开颅手术,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也许会死在手术台上。
即便手术的成功率有半分之七十,迟早早也不敢做决定。何况只有不到一半的几率。
迟早早坐在走廊上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的捂住脸。做手术,也许只有一半的成功率,不做手术,这辈子,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这种选择,没有人能替她做。
最终还是郑崇说话,“不急,先考虑一下吧。要是考虑好了,去那边做好了。那边的医疗设备的条件也比这边好很多。”
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迟早早点点头。郑崇还要去招待他们,微微的点点头便离开了。
郑崇应酬回来的时候,迟早早仍然在医院中。像平常一般替迟楠擦洗按摩之后,便坐在床边发起了呆。
小敏在超市中做收银,今天上的是晚班,要九点下班之后才能换她。其实,只有不得已的时候她才愿意麻烦小敏,只是小敏比她想象的细心得多,明明知道,迟早早付不起她薪水,她仍然是毫无抱怨的照顾迟楠。
迟早早甚至好几次见她悄悄的流泪。迟早早自然是知道她是为什么,只是迟楠现在这样,她也不愿意再麻烦她,只想等工作稳定之后找个护工帮忙照顾。
郑崇再门外一连抽了两支烟,才敲响了病房的门。迟早早本就疲惫无比,见着郑崇,倒了一杯水给他,低低的道:“麻烦你了。”
郑崇没有说话,看着病床上的迟楠,忽然开口道:“如果不愿意手术,我打听一下,先保守治疗吧。”
关于生离死别的痛苦,他最知道是什么滋味。所以,此刻他完全能体谅迟早早的心情。
迟早早确实是不想手术的,哪怕只要承担百分之一的风险,她也不愿意。妈妈,爷爷都已离开。她无法再承受,最痛苦的生离死别。
如果失去了迟楠,她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该如何过下去。就算是在现在,她也不敢去深想,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崩溃。
迟早早点点头,哑着声音道:“谢谢。”除了谢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两人之间已经陌生到了这个地步,郑崇握住水杯说不出话来。他其实是很想说句对不起的,可那话到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上次就已说过对不起,现在,他再也说不出口。一句对不起,什么也改变不了。无法改变,她独自一个人流泪的时光,无法改变,她那时的害怕与无助。
郑崇握紧了拳头,气氛僵硬着,直至小敏回来,才打破了那僵硬。迟早早和郑崇一起离开,想起他应酬肯定没有吃多少东西,哑着声音道:“去吃点儿东西吧。”
他为了迟楠东奔西跑,于情于理来说,都应该请他吃饭。虽然,所欠他的,不是简单的一顿饭就能了事。
郑崇嗯了一声,点点头。医院附近没什么可吃的,迟早早带着郑崇往医院后门走了很长一段,才看见一家牛肉面馆还在营业。
她侧头看了郑崇一眼,郑崇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道:“吃什么都行。”
难得他不挑剔,迟早早没有再说什么。穿过种满大树的马路往牛肉面馆走去。
郑崇跟在她身后,见到有车驶过来迟早早还玩前走,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迟早早没有再走,也没有回头看他。郑崇的习惯,迟早早还记着,煮面的时候就叮嘱老板娘,让她别放姜蒜葱以及香菜。那老板娘爽朗的应好,见到那碗面递到郑崇的面前,不由得有些诧异。
以往这样的小事,郑崇不会在意。在这一分钟,在热气腾腾的牛肉面馆暗黄的灯光下,一时间百味杂陈。胸口猛烈的跳动着,那颗鲜红的心脏,像是要从胸口中涌出一样。
迟早早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将面端放在他的面前,又回身端了自己的面,在郑崇的对面坐下。放了酱油醋,搅拌后小口小口的吃着。
郑崇怔怔的看着碗中的牛肉面,面汤并不纯正,桌子上还有点点的洗不干净的污垢。煮面的地方热气腾腾的,甚至看不清锅和灶台的颜色。更不知道,那汤是否干净。
明明是没有一点儿胃口的,他却用筷子挟起了面,一口口的吃着。他早些时候喝了些酒,热气腾腾的面入胃中,胃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他抬起头去看迟早早,迟早早正低头吃着面。她的胃口好像已没有往昔那么好,小口小口的吃着。大概是辣椒有些辣,每吃那么一点儿,她就要停顿下,端起面前的一次性杯子喝一口水。
时间好像从未那么安宁过,郑崇看着,舍不得移开视线。迟早早察觉到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并没有为他倒水,带有些许疑惑的道:“你要喝水吗?”
也对,在外面吃东西。郑崇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倒水过。迟早早不待郑崇说话,便站了起来,走到饮水机旁,为郑崇倒了一杯水。
她和他在一起,好像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细心体贴的为他着想,迁就他的习惯。
郑崇静静的看着,直到迟早早回到桌前,他才干涩的说了句谢谢,然后埋头开始吃面。
牛肉汤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比他以往吃的都差了许多。他却一口口的将面吃完,甚至将汤也喝了大半碗。
他没有起身去结账,待到迟早早结账回来。他才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店外。
暗黄的路灯将树枝分割成斑驳一片,影子被拉得细长细长的。偶有人匆匆的路过,也不知道是赶着回家,还是赶着出去。
看着医院后门的标志,迟早早突然想起,在S市时,郑崇带着她去医院的场景。那天晚上,郑崇赌气离开,她在石凳上坐了很久。然后坐了公交车回了郑崇的公寓。
那时候,迟楠还好好的,他还给她打过电话……迟早早鼻子一阵酸涩,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
明明才不过是去年的事情,在这一刻却感觉像是处于另一个时空,遥不可及似的。
回不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迟早早满心的酸涩,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郑崇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走过路了,静静的陪着她走着,只希望就此就到时光的尽头。
走到岔路口,迟早早才开口低低的道:“我先回去了,你……要是喝了酒就打车回去吧。”喝了酒开车,不安全。
郑崇点了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说完,不待迟早早回答,就站到了路边拦车。这个地段很好拦车,不一会儿就有的士停下。
“走吧。”他拉开车门,淡淡的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迟早早低低的道。
郑崇抿着唇,并不说话。迟早早没敢看他,弯身上了车。郑崇也随即上了车,关上了车门,对着前面的司机说了句地点。
一路上两人沉默着,迟早早侧头看窗外,郑崇则是松了领结碧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假寐。
电台中放着情感节目,背景音乐很是悲伤,心也忍不住的跟着沉沦。迟早早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麻木,一路上,都没有侧头看着郑崇一眼。
下了车,郑崇沉默着送了迟早早下了楼梯,才转身离去。迟早早并没有急着进屋,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拿出钥匙开门。
郑崇也并没有急着离开,站在迟早早看不到的楼梯转角静静的抽着烟,无视来往的人异样的眼神。直到身体僵硬,才掐灭了烟头下楼。
迟楠的事,虽然迟早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这样的结果。仍是失望失落。
躺在床上,她恍恍惚惚的想,这样让迟楠不死不活的活着,他是不是会怪她?或许,即便只有半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他也是愿意尝试的。
总比这样,不死不活的活着好。这样活着,对他来说,也许还不如痛快的死去。
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迟早早没有伸手拭干,任由它滑落。她做不了这个选择,她是自私的,她害怕失去他,所以,就算他永远醒不来,她也要每天都看到他。
迟早早静静的躺着,泪水打湿了枕头。看着床头放着她和迟楠小宝的合影,她用力的捂住嘴。
小床上的小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翻了个身,迟早早努力的让自己平息下来。待到小家伙又睡过去,她才赤着脚下了床,走到小床前,借着朦胧的灯光打量着小家伙。
小宝长得很像迟楠,无论是鼻子还是眼睛还是轮廓,都是迟楠小时候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