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娃领着赵芸和二叔公过去的时候,夏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爹爹,叔祖来了。”水娃挤进人群,找到他爹,大声道。
他爹是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闻言往外瞧了一眼,果然见二叔公站在门外。他伸手拨开众人,扬声道:“叔爷来了,你们别挡着路。让叔爷进屋给夏老三瞧瞧!”
二叔公在村里的辈分挺高,有些满头白发的老人,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x爷”。
围观的众人听到那汉子的话,全都自觉的让开一条道来,让二叔公通过。赵芸跟在二叔公身后,一边走,见周围的人纷纷恭敬的招呼他,不由得有种跟随领导出行的气派感。
不过,这念头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逝,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了房间里的夏婆和夏老三身上。
一片狼藉的床铺,鲜红色的血迹,打翻的饭菜汤水,散乱一地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里,夏老三躺在里面,穿着夏天的单衣。手臂上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
赵芸左右看了看,除了夏婆坐在床边不住的哭嚎外,还有两个妇人靠得最近。但这三人,居然没有一个记得要帮夏老三止血!
“我的儿啊,都是娘不好,娘不该让你娶那毒妇!三年生不下个带把的,唯一的丫头片子却还体弱多病!娘不过说说,她便将娘推到在地,如今还将你给刺伤了!反了,反了,我的儿啊……”夏婆子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一声一声的哀嚎着,让人……一点儿都同情不起来。
二叔公黑着脸,呵斥:“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这么深的伤口,你们居然都不给他止血!他本来死不了,现在也一脚踏进阎王殿了!”
夏婆子猛的惊醒过来,她瞧了瞧昏迷不醒的夏老三,又瞧了瞧他手臂上依然冒血的伤口,顿时凄厉的喊了一声,“我的儿啊!”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上去捂住夏老三的伤口。
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黑心肝子,我儿流血不止,你们却站在一旁不帮忙!我知道你们恨我,现在我儿子要死了,你们心里肯定高兴坏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
赵芸眼角抽了抽,这是什么鬼逻辑?她自己儿子出了事,她除了坐在一旁嚎啕大哭加咒骂外,一点儿都不紧张。还指望这些本就是外人的邻居?能帮忙喊郎中已经不错了,现在还不知好歹的倒打一耙?
夏婆子的话让二叔公皱了皱眉,周围的街坊邻居也都面色难看。但夏老三如今这样,夏婆子胡言乱语,他们也不能和他计较什么,各个都忍了。
“你若是想让他早点死,你就继续说。”二叔公冷冷的开口,盯着下夏婆子的眼神无喜无悲。
夏婆子猛的抬头,红着眼睛凶狠的看向二叔公,“老不死的你什么意思?我儿子不会死!”
二叔公见状,嗤笑一声,“我刚才说了,他本来不会死。现在他却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流血过多,救不救得回来却说不定了!”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夏老三的伤口,“你可以再按他两下,血流得更快。”
夏婆子低头,见自己的手不但没压住儿子的伤口,反而流了更多血出来,不由得讪了一下。随即她挪开位置,疾声道:“你是郎中,你快救我儿子啊!”
二叔公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施舍给夏婆子,坐到她空出来的位置上。剪开被血浸染的衣物,二叔公开始给夏老三清理伤口,然后吩咐赵芸道:“取矮脚苦蒿三钱,乌贼骨二钱,见血飞二钱。研末。”
赵云因为帮忙晒药材,多少也认识了一些草药。此时听到二叔公吩咐,她便打开药箱子,取出矮脚苦蒿、乌贼骨、见血飞三种草药,让二叔公确认了药量,便钻出人群去夏家的厨房找了碗和杵,开始捣药。
夏婆子这时才发现赵芸也跟着来了,顿时就拉下来脸来,尖声道:“%¥%的贱丫头,谁让你到我家来的?你克死了你爹娘不算,现在又要来克我儿子?你个灾星,给我滚出去!”
赵芸也冷了脸,直接把碗扔到她怀里,“既然你不领情,这药你自己捣!”
夏婆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真当她没有脾气?夏老三是死是活,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着急?
“灾星,你是灾星!你害我儿被打,你害我家破财,现在你又害我儿被那贱妇刺伤了手臂,要死不活!我、我抓烂你的脸!”夏婆子愣了下,随即把碗往床上一扔,就张牙舞爪的要往赵芸身上扑。
旁边的乡邻见状,忙上前拉夏婆。夏婆却像是疯了一样,死命的往前奔,还真让她突破重围,冲到了赵芸面前。她面色狰狞,抬手就要往赵芸脸上招呼。
赵芸眼底闪过一道厉光,双手抬起,稳稳的抓住了夏婆的两只手,“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害你儿子。可大家的眼睛都看得清楚,二叔公要给你儿子止血,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我看,你才是真心不想要你儿子活了才对!”
“夏婆子,就算你要闹,也等叔爷将你儿子的血止住再闹吧。要是你儿子真的死了,免得你又怪我们这人不搭手帮忙!”
“你儿子受了伤,你不帮忙止血就罢了,还使劲儿压他伤口。现在更是一味的闹,你到底想不想你儿子好?”
“……”
众人也是真的被夏婆的举动弄烦了,听到赵芸的话,纷纷开口讽刺。
“不识好歹!”二叔公扫了夏婆一眼,冷哼一声,“不想你儿子死,就赶紧捣药。这血要是再止不住,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夏婆子被赵芸抓住双手,根本动弹不得。那巨大的力气,让她愕然,也让她气糊涂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她看了眼近在尺咫的赵芸的脸,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夏老三,眼底的疯狂渐渐收敛。
赵芸见状,松开了她的手,退后两步,站到二叔公身边。夏婆子满含恨意的瞪了她一眼,才一言不发的重新拿起碗捣药。
夏老三的伤口不算大,但很深,还伤到了动脉,所以才流血不止。二叔公清理干净伤口,将捣成末的草药洒上去,敷上厚厚的一层,才用白布仔细的缠好。
“现在血是止住了,但之前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再加上他后臀本就伤势未愈,如今又裂开……这些草药,研末外敷,一天换药三次,直到伤口结痂。我再开个内服方子,给他调养一下气血,卧床将养一个月吧。”
二叔公将药箱子里的草药拿出来,放到夏婆子面前,一边叮嘱,一边开内服方子。赵芸安静的在他身后看着,等他写完,她接过笔墨重新放好,盖上药箱子。
夏婆沉着脸接了药方,也不说话,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赵芸,恶狠狠道:“灾星,若不是你害我儿被打,他如何会打不过那贱妇!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真好笑!夏老三翻墙进我家盗窃在先,偷我果树苗在后,我为何不能报官抓他?就兴你们算计人,我却不能反抗?什么道理?”赵芸嗤笑,淡淡的扫了夏婆一眼,便仰头道:“二叔公,我们走吧。”
二叔公颔首,驱散众人道:“都围在这里作甚?走走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二叔公您走前面。”
有些实诚的讪讪的摸了摸头,有些则探究的看了赵芸一眼。在众人的印象里,赵芸一直是一个胆小怯弱的姑娘,就算之前她卖了花,又是盖房子,又是买地种果树。众人都以为是她运气好,又有周叔和二叔公在后面帮着,才能做出那些事情来。
可今日她面对夏婆子时镇定沉稳,毫不怯弱。夏婆子动手打她,她也不躲不闪,甚至还抓住了夏婆子的手……这种种的表现,都表明她不是个好惹的小丫头!
难道,之前他们都看走了眼?
一些有心人交换着眼神,赵家三兄妹,无父无母,突然得了那么多钱财,没人打主意是不可能的。就算赵家两兄弟是秀才,可赵芸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他们将钱财骗到手,远远躲开,等两兄弟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还能拿他们如何?
可现在,这小丫头似乎有些棘手。
众人都没注意,四五个面貌陌生的人,对视几眼后,悄无声息的抽身离开。
赵芸察觉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她也没多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偌大的蚌兰村,不待见她的人大有人在。
不过,还未等众人走出夏家的院子,夏娘子回来了。
她披头散发,脸上血迹斑斑,手里拿着一把染了血的剪刀,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泥土。
“夏娘子,你头磕破了?”众人本来还在猜测她去了哪儿,没想到她自己回来。可等看清她额头上的伤和脸上血渍,又都窃窃私语起来。
夏娘子转动眼珠,一一的打量众人的脸。她的表情木呆呆的,好像傻了似的,根本没听到别人说话。
“怪不得她要刺夏老三,你们瞧瞧她身上的伤,真惨。”
“夏老三和她老娘一样不是人,夏娘子嫁进这样的人家来,也是命苦。”
“哼,命苦什么?要我说就是活该。她和她婆婆一个人贩子,一个偷儿贼,再加上一个吃喝嫖赌的夏老三,啧,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夏娘子手脚不干净,头一次上我家,就偷了我家一块腊肉和四五个鸡蛋。当时家里穷,那还是我老娘送来贴补给外孙子的。她也真下得去手!”
“夏娘子好吃,看见吃的就走不动道。她在夏家累死累活的,夏婆子有好吃的都藏起来,一点儿都不让她沾,说起来也挺可怜。”
“可怜?她可怜帮着夏婆做坏事?齐家的那个丫头你以为被谁偷走的?我瞧着八成就是她!”
“真的?当时你怎么不说?”
“我那天不是走亲戚么,路上碰到了她正好从齐家的方向回来。鬼鬼祟祟的,看到我一脸惊慌。四五天后,走完亲戚回来我才知道齐家的那小丫头不见了。当时我就怀疑上了夏娘子,但空口白牙的,我也不能到齐家乱说。后来我一直留意,发现那段时间夏家突然很有钱。夏老三还对我男人炫耀在县城赌钱一下子输了二三十两的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有人看夏娘子的眼神都由同情变成了怀疑。
赵芸不想听人嚼舌头,便跟着二叔公往外走。
谁料夏娘子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狞笑,“总算找到你了,赵家的贱丫头。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他们折磨,咯咯,与其生不如死,不如我杀了你,再一命抵一命!”
话音未落,她拿着剪刀的手,毫无预兆的就扎向了赵芸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