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生离死别般的气氛,连艾米自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那时候我还可以抱着他大哭一场,可现在我看着他,没有任何办法。
那天徐医生看到我们的时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沈翊真的肯来抱了丝疑惑,我递给他一个眼神,他稍稍一怔,很快明白,并对此带过不提。
他们两个在谈话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等,没有陪着。
沈翊从头到尾真的很配合,他们聊了很久,我一直在想,等那个沈翊醒过来,他会不会有这段记忆。有的话,我该怎么跟他说,会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芥蒂。
我推门进去时,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沈翊坐在那张椅子上,放松的姿态,头垂下来,看不清脸,我站到他身后询问道:“你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徐医生收起录音笔装进口袋,合上了面前记录的本子,在我看他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稍稍松了口气,徐医生起身道:“让他休息一会儿,我们出去说。”
沈翊还是垂着脑袋,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忽视了我们的存在,对我刚才的话也像是没听到一样。
这个时间医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走廊里有几个护士推着送药的小车走过去,跟徐医生打着招呼。我跟着他到了另一个房间,面前放了杯热水,我握紧杯壁,掌心灼热,浑身却冷的发颤。
“你要听一下吗?”徐医生拿出那只录音笔,我摇了摇头,他说:“在他身上承载的只有他以前从b市转学到l市之后的记忆,然后产生了一段空白,连接处在遇到你的朋友陈灿,参加那场婚礼开始。他的话很零碎,并且有很多漏洞和矛盾,因为他的这部分记忆就像一盘被抹过的磁带,残留下来的很少,而且很模糊,所以我目前还没办法对他下什么定义。”
我看着杯口冒出的白雾,说:“我们俩就是刚上初中的那天认识的,后来他没说一声就莫名其妙的走了,也搬了家,我直到开学也没等到他。我们两个再重逢,就是在陈灿的婚礼上。”
我说着笑了一下,都不知该说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他之前没办法做那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们九年都没见,可就那么发生了,还偏偏是在排卵期,我又因为命案忘记了那盒药片,又怀上了孩子。
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我们俩这段孽缘,想遍了那些绵绵情话,最后也不过用一个命中注定来匆匆带过。
徐医生静默一会儿,手插进衣兜里,也笑笑说:“他也算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正常的病人,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些话,我一定会认为他没有任何问题。”
我郁郁的皱起眉,徐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他没有攻击力,人也很清醒,思维很清晰,至少暂时不会有问题,只要你们愿意,我会尽全力帮忙。”
我看得出来,其实他也没有太多的把握,因为这种病例不多,可参考的文献资料少得可怜,没有接触过,对病人的一些症状都成了第一次接触的新鲜和茫然,要治疗又怎么会那么容易。
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我当然相信您,可以后怎么样,我说不好,他的主人格清醒之后,怕是不会再同意治疗,可我又怕他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主人格的活动轨迹和人脉关系,跟人接触的时候很容易露馅,他还有工作,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他更多的还停留在一个学生的时期,拿什么来应付这些东西。”
我没有说下去,转话问道:“徐医生,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主人格醒过来?”
我期待的看着他,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徐医生也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在我失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说:“也许你可以跟他谈谈。”
徐医生若有所指的看着我,“他已经听你的来到这里,他最讨厌的地方。”
我一怔,“我之前也跟他谈过,但他说他会尝试接纳主人格的一切。”
“小乔,你更希望那个他能留下来?把现在这个视为一种病态?”徐医生问道。
我抿了抿嘴角,“我没有想过一定要谁消失。”
“但是之前那个对你并不好。”
徐医生说:“你陪了他两年多的时间,经历过很多事情,小乔,你最好先弄清楚自己的心。你怀念的到底是十几前青涩的爱恋的那个人,还是现在的,你对他的感情,是因为他病了而同情心疼,还是因为你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抛开这两样,你再告诉我,你爱的到底是谁?”
他眉锁深深,我被戳中了软肋似的,恍惚了一刻。
的确,我在很多时候,跟沈翊相处时先到的都是过去的甜蜜,想到乐乐,看他那样会不忍,会舍不得,可是为什么当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回来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送了我一场梦,与我有过婚姻的那一个。
我想了很久,问:“他怎么跟您说的?”
“没有直说,但他很爱你。”徐医生有些动容道:“他的记忆里只有与你有关的事,记得你所有的喜好,他肯跟你来医院,应该也不会拒绝你其他的事。”
我怔怔的点头,徐医生说:“要治病就要先找到病因,人格分裂的融合也是这样,起码我们要先知道他存在的原因,然后想办法让主人格去接纳他,接纳这些他不愿意面对接受的事物,他才有可能治愈。我对他不了解,可从刚才几个小时的对话里也看得出,现在醒着的这一个,诞生就是因为你,他是为了爱而存在,所以绝对不会忤逆你。换句话说,如果他是一个机器人,你就是他程序的全部,这就是沈易所分离的次人格,他的心结在你,不管谁能留下,至少这一个想要融合,只有你能做到。”
我像是挨了一个晴天霹雳,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空洞。
他自己本体没有感情,分离的人格却能做到这个份上。
他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爱的话,为什么不肯接受他自己的情感?倘若不爱,只当游戏,又怎么可能创造出一个这般痴情的人,在心里压制了十几年?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震惊之后,把心里的疑惑告诉徐医生,他想了想,说:“也许是个人的性格或者所处境地的原因吧,想爱又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欺骗自己的时间太久,心理上产生了偏差,把这部分分离了出来,来减少心里的心里的恐慌。”
这个缘由有几分符合我们的现状,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沈翊就已经改了名字,他很清楚自己被安排好的未来,是不是也会担心,他做不到给我的那些承诺,没办法厮守我们说的一生,因此而去逃避。
我还不太能完全的去理解他的世界和思维,却好像忽然间平静了许多。
我不后悔当初跟他在一起,就算这或许是造成他其中一个人格现状的原因,我只烦恼没有更早一点认识他,知晓他的全部,告诉他我不在意他身边的一切。
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也没有时光机去穿越回过去,看到的只有眼下造成的结果。
我没有再说他的事,而是把其他几个次人格,像谢文初告诉我时那样,告诉了徐医生。
要是今晚找不到别的办法,他一定要去祠堂不可的话,我能做的也只是让他避免其他人格的出现,特别是那个脆弱不肯言语的他,若是暴露在其他人面前,那才是真的完了。
我话说完,徐医生简单的组织了一下,蹙眉道:“他的人格分裂既然那么早就有过症状,那么一开始最重要的原因就一定在他幼时的经历上。他的家人对他怎么样?”
我摇头不知道,算了算说:“他五岁之前好像并没有跟家人生活在一起,是被寄养在别人家。”
徐医生沉吟片刻,在纸上像谢文初似的写了几个关键词,画了一条线归为一类,给几个人格编了号,敲了敲那个胆子最小的一个,说:“这个人格精神上可能会有些问题,他应该是他们当中最不正常的一个,其他的就算暴躁,情感上也会有宣泄,但他没有。”
“谢文初说,他身上背的是沈翊所有的负面情绪。”
“嗯,这些叠加,造成最大就是恐惧,他怕与世界交流,也不与人接触,要治疗的话,他会是障碍最大的一个,处理不好,随时都有心理崩溃的可能。”
徐医生说:“这是很典型的一个原因,他的童年可能经历过什么让当时的他无法承受的打击,比如暴力、性.侵、侮辱,在寄养家庭缺失的亲情,身边人的歧视。他当时只是个孩子,人格还不稳定完全,在他背负不起这些恶意时,让另一个人来替他承担而保护主人格,而主人格大多都不会知道次人格的存在,所以他的世界还是阳光干净的,只是后来更多的变故,造成了他现在的四个次人格产生,才组成了现在的他。”
我又一次被震惊,很难想象徐医生说的这些东西会发生在沈翊身上,他一直都太耀眼了,可现在好像一下子就被从天堂打到了地狱,让我知道,他过得根本从来都没有那么光彩。
徐医生让我先试着探探他的口风,他能接受的话再继续,别逼得太紧。
我应了之后,回到那间办公室里,沈翊当时正站在墙边看上面的画,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还是会对我笑,我却保持着一张苦瓜脸对他,他也许想到什么,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难过。
距离谢文初给他打那阵试剂的时间过去太久了,早就代谢了个差不多,更何况他喝了那么多酒,什么都没查出来,但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徐医生说可能真的只是一针葡萄,因为他的身体很虚弱,换成他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从医院出来,还是我开车,路上的时候他看着窗外发呆,我也心不在焉,开得很慢,想着那几个词,最后觉得只有暴力是我能接受的,因为那毕竟是**上的痛苦,而施暴者,被我落在了他那个同样混社会的父亲身上。
我忍不住问他:“沈翊,你觉得你爸对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