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本是想着自己去调查的,但她一没人脉,二不会武功的,也就作罢,幸而不久前她刚收留了个女孩,长的白白净净的,也会一点武功。她问过女孩的名字,但女孩只说她没有名字,她爹爹还活着的时候只唤她丫头,苏锦给了她一个名字,云思。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云思不如轻涵心思缜密,也不如凌若武功高强,却是她如今最可信赖的。苏锦简单地交待她几句,只让她小心盯着,云思应了退下。
上次宫焱说过那事以后,她心里就有了几分疑惑,不只怀疑丞相,连同引陌……她也开始怀疑了,她并不是一个容易轻信的人,但这一次,心底总觉得宫焱讲的是真的,即便她嘴上说着不信。
“引陌,今日我酿了些酒,你可有时间陪我去梨花树下埋酒?我记得我们年幼时,爹爹不喜欢喝外面的酒,娘亲总是酿好了以后就让我去府后院的梨花树下埋着,但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也不知摔碎了多少坛好酒,后来,你怕爹爹再生我的气,便自告奋勇地跟着我一起去。其实,那时候你也还小,哪里懂得怎么埋酒?还把酒封弄坏了好几个。”苏锦醉醺醺地倒在桌上,此刻她分不清面前的究竟是林孝嶔还是乔晗之,她只是把心底的话全部都讲出来,不留余地。
乔晗之听着她讲,半句话也不回,只是看着她一直喝酒,然后嘀咕。今日苏锦突然邀他喝酒,他原本心里还有些欣喜,没想到后来却变成了这副景象,她喝的醉醺醺的,讲着醉话,而他却清醒如常。
“引陌……你可有在听?”苏锦念叨了大半日,听“引陌”半句话都没有回应,踉跄着站起身,一把扯住“引陌”的衣袖。
“第一,我听着,第二,我不是引陌,我是乔晗之,你可听懂?”乔晗之沉着张脸,将苏锦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道。
苏锦听了哈哈大笑,然后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仔细看着乔晗之的脸,随后“啪”地一掌拍在乔晗之肩上,笑道:“你还蒙我?你明明就是引陌!这张脸,我决计不会认错。”苏锦的手抚上乔晗之的脸,语气温柔至极。
“我不是。”乔晗之黑了脸,一把甩开苏锦的手,虽然心里一直在跟自己讲,她喝醉了,别跟一个醉鬼计较,但心里还是不好受。尤其是当她醉的不省人事却叫着另一个男人名字的时候,他不可遏制,他确实有些吃醋。
这种心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是她将她的秘密皆数告诉他的时候?是她与他掉落悬崖,她不辞辛苦为他寻药的时候?还是她从高台上跌落的时候?亦或是她独自一人进密室找他的时候?种种,他都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的,即便曾对自己讲,绝对不能对她动心,但仍是不可救药地深陷下去。
苏锦拍了拍头,眼前的脸交叠起来,一下子是乔晗之的脸,一下子又是引陌的脸,她拼命摇头,嘀咕:“怎么会有两张脸?我一定是看错了……”“苏锦,你看清楚,我是乔晗之,不是林孝嶔。”乔晗之起身将苏锦拉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苏锦看了许久,才咧嘴笑道:“诶?真的是你啊?引陌呢?引陌怎么不见了?”苏锦喝醉酒便如孩童般,全然没了清醒时的精明,如此模样倒是让乔晗之多了几分爱怜。
乔晗之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喝醉的人,永远不要试图同她们讲道理,因为她们永远听不进去。“引陌不在这里,他有事先回去了。”乔晗之柔声安慰道,却不想苏锦根本不理他,直扬言要去找引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也不知撞翻了多少盘酒菜,撞到了多少人,她只是一直往外跑。
等到乔晗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酒楼旁边的小巷子里哭,乔晗之小心走过去,用袖子给她擦去眼泪,“乔晗之。”苏锦抬眼看他,梨花带雨?她哭得样子当真算不得梨花带雨,但他还是将她拥入怀里,低声道:“恩,我在。”
这个夜晚,苏锦同他讲了很多,或是醉话,亦或不是。醉与不醉,又有什么差别?
过了段日子,云思回来了,她告诉苏锦,宫焱同苏锦讲的的确是真的,当年害姬家的就是乔家。苏锦有些怔愣,云思又说,姬安诺其实没死,如今的柳斐安就是姬安诺,只是他忘记了所有人,独独记得灭门之事,而林孝嶔,一直在骗她。
那日,苏锦寻了个清净地,拿了两坛酒,一碟云片糕,一碟花生米,邀了林大人。
“苏锦,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我喝酒?还是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林大人远远地就看见苏锦了,待走近了,笑着坐下。
“上次我本想请你喝酒的,但你不是忙着处理府衙的事吗?我便只邀了乔公子,但总想着也得请你一回,正好今日听林伯说府衙无事。这地方是附近的村户告诉我的,说这里鲜少有人来,对景饮酒最是好的了。”苏锦淡淡笑着,一手斟了两杯酒。
“这是雨未歇?”林大人接过酒杯,闻了一下,惊喜地问道。雨未歇是一家酒坊最有名的酒,取春雨后尚未干透的白栀子、含笑、梨花等十余种花酿造而成,虽然这花是知道,其他酒坊也有偷偷学过,但是总没有这家酒坊的好喝。这雨未歇每年只开启二十坛,少了绝不补上,即便是有大把大把的钱也未必能买到。
林大人也曾喝到过一回,那还是在别人的宴席上,自此以后再想喝到却是难了。
“正是雨未歇,这还是酒坊老板娘送给妈妈的,妈妈不喜这酒,却也不好拂了人家的意,便把它赏与我了。”苏锦笑道,饮了一口,入口不苦不涩,温润至极,然后再品,却是夹杂着些许药气,也不惹人厌。人说药香药香,但若是当真捧着碗黑漆漆的药,却也再饮不下去。这酒里的药气便如那缕缕药香般,只从喉间轻轻而过,若是重上一分,轻上一分,也会引得人厌。
“这确是好酒。”苏锦叹道,对面的林大人也叹道:“是的,这酒我当初也就喝过一回,之后百般想念,却怎么也买不到,今日也多亏你才能喝到这酒。”
“呵呵呵,若不是听说你爱喝这酒,我也不会带过来,也就不会喝到,这应该是托了你的福才是。”苏锦笑道,又饮了一口,低叹,倘若心里没有压着些事,此情此景倒真是美事一桩。
“哪里。”林大人笑道。
苏锦喝着酒,不经意地问道:“引陌,我记得你说过当初我大哥的尸骨是你所信任的仆人亲手收的,你看着下葬的,对吧?”
“怎么突然问起此事?”林大人一怔,随后问道。
“我前些日子突然听人说,其实,你并没找到我大哥的尸骨,是不是?”苏锦状似不经意地抬眼,眼神却是凌厉万分。
“你听哪个讲的?怎可能?安诺的尸骨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我怎么可能会骗你?”林大人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又道。
“是吗?”苏锦低声笑问,转了转酒杯,站起身喝了一口,又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看着林大人笑道,“我自然是信你,可惜……这一切都是骗局而已,你让我如何信得?”说着,把杯中酒皆数泼在林大人脸上,将酒杯狠狠砸在地上。
“苏锦,你听我说……”林大人脸上一白,急急说道。
“好,我听你说,我倒是想听听你为何要骗我。”苏锦冷哼了一声坐下,拎了酒壶到面前放着。
“其实,我的确没找到你大哥的尸骨,那时候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但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附近有很多野狼出没,我担心他是被野狼吃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后来,我在一处大坑里找到了他的衣裳,已是破烂不堪,还有他随身带着的玉佩。那玉佩他从不离身,那时候,我已然想到了最坏的结局,我怕你伤心,便只给他立了个衣冠冢,那坟里只有衣裳。”林大人叹道,脸上表情清淡,却也偶尔闪过一丝痛苦。
“是么?呵呵呵,如果不是我提起,你是否这辈子也不会同我讲?”苏锦复又起身,冷笑道。
“我清楚你的性子,安诺于你,是至亲,他横死已是让你记恨那些人了,倘若你知道他的尸骨还被野狼所食……我怕你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林大人嗫嚅道,五指收拢,捏紧了酒杯。
“但是如今我知道了,或许,会更疯狂,”苏锦轻笑,抓起酒壶就要兜头淋下,林大人连忙抓住她,苏锦笑着放下,“吓你的。”放下酒壶,转身说要回去,林大人松了口气,却没看到她红了的眼眶。
这般柔情,却也不过朋友二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