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百斤重的落石和遍布钉刺的沉重滚木被城头上的军士合力抬起砸向蚁附登城的奴隶们,台岌格部不知从何处觅得图纸,令匠人为这些蚁附登城的奴隶打造了能够插入城墙缝隙的铁长锥,用皮带绑在手脚上,矫健的奴隶便能以此登上那些丈许高的小县城墙,再高些的城墙便是身手再好的人在城上的袭扰之下许多也会跌下来。
这样的技术早在大尧前朝便有先例,简单的设计与低廉的造价使其一度在军中攻城器械内占有极其重要的一席之地。不过这对于要用这样的装备在毫无保护情形下蚁附登城的军士而言,实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大尧以前正是诸国混战的年代,而今的大尧疆域内林立着大小数十余国,其中最小仅占据一郡之地。其中太多的国没有马场自然也就供养不起成建制的骑军,交战如不是攻坚便是步军野战,故而那些年也是中原攻城器械发展最为迅速的年份,最大的炬石车甚至能将两百斤的巨石投到九百步外的所在,用于攻破城门的犀角冲也从必须以畜力牵引万斤的庞然大物改良为仅有数千斤。
更何况要想登城云梯是再好用不过的东西,朝廷之所以启用这般粗糙的物事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其廉价与云梯昂贵造价的比对,然而仗还未打起来,司职操演军士登城的军校当即拒用这些铁锥子,因由便是即便是在甄选出的士卒中,能够用这铁锥向上攀足一丈高的十中无一。‘
攻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登城途中,登先敢死士卒姑且不去算,若说是要全靠这些粗糙玩意儿把士卒送上城头,只怕敢死士卒都死绝了也没几个能用这玩意儿爬上去的,哪个指挥登城的敢用如此不靠谱的玩意儿?
这粗简的攻城器械在在中原仅是昙花一现便被遗落在史书中,唯有诸子百家的家在撰写市井演义时偶的会提到,往往被视为能助军士登城如履平地,这些许多一生都埋没在故纸堆中的文人不会知晓,仅在操演登高这一项上台岌格部因伤致残的奴隶便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
顿冒知晓并圆城头那些床子弩的威力,故而带马停在五百大步以外的所在,目睹许多奴隶武士登高不过丈许便被力竭跌落,身手矫健的奴隶武士被落石或滚木砸中跌落摔倒在城下壕沟中不再动弹,近旁的人上前扒下他手脚上的铁锥绑上,而后前赴后继蚁附登城。
至少一个千人队的奴隶武士死在了并圆城下,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够登上城头,仿佛与城头近在咫尺的人在刀枪和羽箭之下无法腾出手自卫,最后只能跌到城下成为一滩模糊血肉。
台岌格部得到这铁锥的图纸并非有多难,许多造攻城器械的工匠都知道如何制作,连大字不识一个的铁匠看过以后都能打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仿品,尽管如此台岌格部在建造了大批的攻城器械后财力几近枯竭,不过打造了千副补充,在今日却成了他们仅有能危及城头的手段。
“落石!滚木!放箭!”城上值守的校尉拔剑大吼,“让这些蛮人也领教咱们大尧的弓箭!”
军中善射的军士身背两只箭囊,其中每只皆可储箭三十支,所用弓二石,自上而下劲射力能穿轻盾。力大的军士将滚木落石和装箭的木柜搬到城垛近处方便取用,装满火油的酒坛被点燃以后丢掷到城下持盾的奴隶武士当中,火油迸溅将周围数十人都点燃。
“主君。”往来传话的还是顿冒最信任的那个伴当,他方才顶着落石箭雨从并圆城下回来,凑在顿冒耳边压低嗓音急说道,“前面的奴隶已经有溃退的势头,登城也登不上去,没有能凿穿城门的东西,是不是先休整片刻再做打算....”
顷刻间又有数百人被从城下丢掷而下的火油酒坛点燃,并圆城守军在宋之问的军令下早早排空了护城河的水,数尺深的壕沟又给台岌格部的奴隶武士们平添了偌大阻碍,没有水,周围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点燃的同伴惨嚎着奔逃或是在地上打滚。用东西去扑灭不了大尧兵部秘制的火油,他们只能望着这些人渐渐咽气而后发出难闻的焦臭。
奴隶武士们也是人,虽说自由之身和可以用军功换取的贵族头衔在诱惑他们,但这一切都需要他们还有命去享。
有的奴隶开始退缩了,他们没有尧人那样精良的甲胄护住要害,手持用层层牛皮叠起的轻盾也阻滞不了城上激射而下的箭矢,更不消说能把人砸成模糊血肉的落石,带钉刺的滚木一沾上人的皮肉就能带走一大块。
最令他们恐惧的还是被活活烧死,这样的死与干脆利落被箭矢射中要害在从数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同,是极其痛苦与漫长等待后的死。他们中的许多人不能选择生而为奴隶的命运,但自认为还可以选择一个不怎么痛苦的死法。
“骑军上前,如果他们敢离开城墙下五十步远,就射杀了。”顿冒面颊线条生硬得像是金铁,“我许诺给他们新生的机会,但追随我的脚步势必会有很多人死,但台岌格部,将成为草原上的....王!”
伴当听了顿冒的言语后马不停蹄驰向领兵压阵的台岌格部将军处,不满一盏茶的光阴后,台岌格部的大旗从土地上拔起,旗顶上白狼的皮毛迎风招展栩栩如生,最后停在距并圆城三百大步以外的地方,而后马上所有骑卒张弓搭箭,向前射出一拨箭雨,落在距离城下奴隶武士们不过五十步的地方,落成一片箭林,逼退了想要溃逃的奴隶武士们。
“这些蛮子就不怕死嘛?”城上一名军士在射空了一只箭囊后揉着酸痛大臂抱怨道,“少说也射死了十来个蛮子,到现在也没个能站上城头的,空着手爬城墙找射,也不晓得蛮人在想些什么。”
射箭的军士为维持臂力在射空两只箭囊后已经轮换过一拨,城上射下数万的箭矢对几乎毫无保护的奴隶武士们而言是致命的,对城上大尧军士而言则更像是活生生的靶子,台岌格部奴隶武士们用血肉之躯做成的靶子。
宋之问也在城头,在张子文的劝阻下依旧抵近城垛向城下望去。这是他绝没见过的攻城方式,难道那位台岌格部的主君真要用这些人的性命堆上并圆城的城头?什么时候在顿冒对于奴隶性命的看法已全然与其余诸部主君相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知晓顿冒·巢及拉德究竟在用这些奴隶的性命掩盖什么不甚容易,但能让他心甘情愿用城下已渐渐填满壕沟的奴隶武士尸体来掩盖的阴谋,那对于并圆城的守备而言将是至关重要的事。
要想知道顿冒·巢及拉德这位台岌格部的蛮人主君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得身在他的位置去替他着想....
据台岌格部中潜伏极深的谍子传出消息,这位看似还正值鼎盛的主君已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人,每夜光是起夜的次数三五次都不算多,亦也有相当日子未曾召随军的阙氏侍寝。这样一名已经老到不能人道的主君....究竟是怎样的野心驱使着他率领台岌格部几乎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大举进攻并圆城?
宋之问眉头紧锁深思的时候,蛮人仅剩的两台炬石车拉到了距离并圆城四百余步的所在,这样庞然大物的调动不可能躲过城上大尧军士的眼睛,不多时城上便调集六架床子弩瞄准那两台行动迟缓的炬石车。
九尺五寸长的巨箭足有小臂粗细,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像是杆铁枪。从用绞轮和绳索才能拉开的弩弦驱动着巨箭射向四百余步外的炬石车,劲力之大,将其中一台炬石车用于支撑的梁柱当即射得断折。被调拨到这片北城墙上能使床子弩的都是老卒,准头自然没得挑剔,六支巨箭当即废掉了两台炬石车中的一台,还有一支弩箭贯穿了炬石车边一连五六名蛮人才止住去势。
城上一架床子弩的近旁传来欢呼声,附近的军士都簇拥在旁,先前一箭射毁炬石车建功的便是摆弄这弩的什长老卒,中了这一箭后也并未露出多少得意的神色,反倒大声呵斥伺候这架床子弩的其余军士快些拿来巨箭上弦。
床子弩能将九尺五寸的巨箭射到七百步外的地方,同样需要伺候的军士使出浑身气力用绞轮张开绳索,这需要不短的时间,然而城下仅剩那辆炬石车已经将数十斤重的石头搭上了横杆一头的网兜,蛮人的工匠远不足以制造最好的攻城器械,故而这些攻城器械能投出数十斤的石料已是极限。
炬石车对着的....是并圆城头!
当那什长老卒察觉蛮人企图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床子弩上好弦的时候那辆炬石车已投出了网兜上的石料,向着并圆城头。
宋之问在身边人的叫嚷中抬起头来,望见了那块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的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