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稍长大些后割鹿台的人们便发觉她于机括和阵术上天赋几于近妖,割鹿台数百年积淀,所藏典籍颇丰甚至比起许多官家书局典藏孤本古卷有过之而无不及,于奇门一术的案卷珍藏还要多过大尧皇家。
割鹿台长老中有一人恰巧也极精机括阵术,然而奇门正统的传承早便被大尧那位开国皇帝一手断绝,割鹿台虽说也收藏了几卷阵术残卷,放眼整个大尧能教授这奇门正统阵术的也未必还能有人,至于奇门旁支的后人被半请半掳来割鹿台后,才发觉现在这些旁支的后辈连前人十一的本事都欠俸,莫说是传道受业解惑,连自身门中传承所知亦也寥寥。
适才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娃却用自己的天赋异禀证明了学会奇门未必就需要师父指引,奇门奇门正统那几卷阵术残卷不过半年便俱都被钻研通透。
“这是千载难逢的奇才,割鹿台兴许能做一些除了杀人以外的事。”
那位割鹿台长老在亲眼见证那个踮起脚来才能扯到用于驱动机括牛皮条的女娃,用机括构筑了一条能摇尾的木狗时,那位耄耋老人发出这样的感慨,他既然亲眼目睹了这个被割鹿台杀手们收养的女娃在奇门正统的术数上的卓绝天资,惜才之心令他不忍就让她这么埋没。
割鹿台杀手们的初衷不过是想要为他们所处那方天地留存一点星光和柔软,但就这她于奇门一术上展露的天赋已然引起了在割鹿台拥有相当权柄的长老注意,这便注定了她不会再将同割鹿台杀手们所希冀的那样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奇门的阵术想要用于杀人,若非造诣到极精深的田地,不然仅以你这次布设而言,太过繁琐的过程最后也并未能在最后一锤定音。”喜子从草把上摘下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串儿就要往嘴里送,“哪怕你用个稍精巧些的机括来发暗器药物,结果都不会如现在这般....”
啪的一声那串糖葫芦被劈手打掉,她正色道,“喜子叔,虽说你是用毒的高手,但这些毒日积月累在筋脉窍穴内,如果出了什么差池....”
他怔了片刻后讪笑道,“在割鹿台前十人之中每接下一次甲等令都得把杀人的那一天当成最后那天来过,过着不是去杀人就是在等着去杀人路上的日子....”
“台里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一个都不会死的,喜子叔你也不会。”面前窈窕的人儿气得直跺脚,“喜子叔快说呸呸呸,什么最后一天的话就当时风一样过去了。”
杀手们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故而对某些言语极其避讳。不过像喜子这样在割鹿台位列前十的杀手如不早早便将生死之间看得轻了,那莫说能坐住前十人的位置,便连保住性命都成了一种奢望。想要出走割鹿台或是退避不去承接下来的令?且不说断了野靡香的滋味有多难熬,那些昔日的同伴更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虽说她的言语在他这个为割鹿台效力三十余载的汉子眼里幼稚得可笑,但他还是呸了三声,不是出于避讳,仅仅是为了这被自己视为女儿的她听了以后能放宽心。
那位极精机括阵术的割鹿台长老在查看那几卷奇门正统阵术残卷后,发觉这些阵术与机括相辅相成,虽说许多都构思精妙绝伦,但所谓奇门正统依旧会在许多时候走上中看不中用的路子,也兴许是那几卷残卷使得割鹿台长老的判断有失偏颇,故而在长老教授她阵术机括的同时一同被灌输给她的,还有杀人的术。
此番割鹿台发给那姓魏栖山县张家余孽的追杀令便是甲等下,虽说其人己身武道境界未必多高,可牵扯势力之多,便是连割鹿台那些长老们都要头疼犹豫是不是再将追杀令下成甲等中,一个新近跻身武道四层楼的武夫原本撑死了不过是在割鹿台博得一份乙等下的令而已,不过碍于他身份特殊,能逃出生天之余又在外逐渐有了起势的端倪,使割鹿台警醒这个年轻人起来。
适时当年那个被捡来的孩子于奇门阵术上的进境使那位割鹿台长老也不由惊叹,及笄之年的她又到了对割鹿台以外天地好奇到难以自抑,这份在甲等追杀令中水分颇大的令便交由了她来处置,若是有什么纰漏便由喜子他来填补。
而后他又瞥了眼那腰身上被划开一道豁口的贴身内甲,不过在皮肉上划开了一道微有血珠渗出的口子,却让他皱起眉头,这内甲在割鹿台收藏中也是罕见的宝贝,拿来给她穿戴上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谁曾想还是险些被一刀划开伤及皮肉。
“你这次就做了一件对的事,是在发现己身战力不敌要杀对象是果断退走。”喜子告诫她道,“一击不中退走,再耐心等待第二次的机会,就算是长伏水底的鱼也会有到水面来透气的时候....”
“知道啦知道啦,喜子叔你现在说话和其余那几位叔叔婶婶一样都像是啰啰嗦嗦的小老头儿。”说罢她便要转身而走,“老家伙们的追杀令还没有做完,还没有到能回去的时候,就多麻烦喜子叔再等些时候啦....”
“你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你先前已经浪费了太多大好的机会。”将那根插满了糖葫芦的草把扛到肩上,喜子一手握着草把一手摸摸不知所措的割鹿台女子杀手脑袋温言道,“到时动手的时候站远些好生看着些,毕竟只是让你出来见见世面顺便操演下奇门的阵术,杀人什么的....”
“不是说台里那些叔叔婶婶们长到十岁便要出去见血?”那对善睐的明眸眨巴眨巴两下后露出狡黠的神色来,“喜子叔还记得一旬以后是什么日子?”
“当然记得,不过你生辰的时候喜子叔约莫要去做台里长老下的令了。等回来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女孩子家家最喜欢胭脂水粉还是绫罗绸缎?晋州织工水准比起江州织造局手艺确实要相去甚远,徽州那些大小铺子你那些叔叔婶婶们差不多也买遍了....”
割鹿台虽说用野靡香拴死了绝大多数的杀手,但这终究只是不得已的手段。割鹿台之所以能让他们大多的人都心甘情愿卖命,一来是这些杀手初记事起便一直生长于割鹿台,二来替割鹿台杀人报偿极其优渥,割鹿台杀手们积累下来的财富许多都多到外人难以想象。然而对这些朝不保夕的人而言置办田地产业没有儿孙可留,那些金银等不日身死以后就要便宜了别人,于是乎许多割鹿台杀手除去杀人以外都沉沦于美酒和女色之中难以自拔,这也作为一种能安抚这些精神终日紧绷人们的手段被割鹿台长老们默许。
待到割鹿台内忽的多出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后,割鹿台杀手们似乎找到了花银子的去处,连用的尿芥子都是蚕丝的质料,更不消说那些吃食衣裳,样样都是这些奔波四方的杀手从各州各郡购置回来的,待到稍长大些后寻常人家女子苦攒数月银钱方能得一小盒的胭脂水粉能够在这小女娃的小院内堆积成山,从海外水手们历经风浪运回的香料和宝石被当成了堆砌的积木和弹子,前者还时常抱怨这弹子不圆。
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与大尧皇帝儿女相较约莫也不逞多让,然而在喜子看来这样的日子却不是她想要过的,在她身上似乎有某种割鹿台所有人都不具备的东西,与光一样的东西。
割鹿台杀手们最不愿意见到的还是他们养大的孩子最后也跟他们一样走上了杀人的路。
野靡香用过一次以后便难以割舍,逐渐原本一小勺膏子的用量会逐渐递增到二勺三勺,喜子每日已经离不开要用小半盒不然便要涕泗横流,割鹿台的杀手们许多都清楚这种在割鹿台被滥用的香不过是通过麻痹武夫五感产生幻觉而已,在那短暂的飘飘欲仙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瞬间抽走。但他们依旧不能不用这种香,唯有香烟袅袅不绝如缕萦绕周身的时候,他们这些身上血腥已经浓重到洗不去的人们才能短暂地放空头脑,神游万里地想着与杀人不相干的事。
“我不要什么衣裳和脂粉,只是想喜子叔你们这些叔叔婶婶们不用再去这样....”
“身在割鹿台,就不会再有选择的余地,你这小丫头片子,还不快快长大,做条能跃出割鹿台这池子的金鲤?”
“可台里还有喜子叔和好多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还有那些被人带到台里的孩子,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割鹿台之所以为割鹿台,不就是由这些人构筑而起的?不要再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我们能庇护你一时,可以后的日子谁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