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战在距她几步之外的青石道边,也并不侧过脸来瞧她,只是微微抬头望着天边的落日,削薄的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李叔,劳烦你将若兰带到明月居歇息,我也是时候跟王爷相见了。”
黑衣管家微微欠身,温声答道:“是。”
金黄的余辉之下,少年秀眉微挑,轻唤肖庭,“随我去见王爷。”
肖庭点一点头,便紧跟在少年的身后,一同迈进了轩辕院内。
看了一眼仍旧愣愣不语的十九夫人,虞小萱无所谓的挑挑眉,转身便向着回廊走去。
走了不过两三步,虞小萱却又忽然记起,自己根本不认得明月居的路,她顿住脚步,回头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叔,灵机一动,随即眯着眼轻笑起来。
“李叔,麻烦你带路。”
跟在黑衣管家身后行走了一会儿,虞小萱便到达了明月居,瞧着明月居的琼花竹树,清新雅致,她忽然就有看一种回到玉雪苑的错觉。
即便是五月将逝,春色已尽,大朵大朵的琼花稍显衰败,却仍旧缀满枝头,暗香四溢。
虞小萱欣赏了院中的景色片刻,觉得无事可做,便来到梨木书架旁,随手抽出了一本古典诗词,翻开来看。
一页页,一首首,寓意委婉而深刻,可惜虞小萱却是没有完全看懂,小半本书翻阅下来,她能弄得一知半解的,也并没有几首。
虞小萱撇撇嘴,没有了读书发耐性,便索性合上书,顺手将它放回了身旁的书架中。
夜色如水,琉璃灯盏下,洁白如雪的琼花显得格外璀璨晶莹,清新淡雅。
虞小萱原想小睡会儿,抬眼瞧见了窗外的月夜景致,便一下子来了兴致,临时改变了欲要睡觉的打算,转身向着屋外的花树走去。
月色淡淡,映衬着满枝的白花,别具一番怡人风情。
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瞧着眼前的玉瓣繁花,虞小萱不由忘情的咧嘴一笑,心里瞬间透亮澄澈起来。
美夜,美树,美花,这古代终究还是有令她心生欢喜的东西。
宁静夜色,明月当空。
当从轩辕院出来,缓步来到明月居时,少年便看见了坐在石阶之上的虞小萱。
如水的月光下,虞小萱一人坐在青石阶上,那娇小单薄的身子,在一片寂静的绿竹繁花中,不免显出一丝冷清之意。
瞧着石阶上的虞小萱,少年微微皱眉,心里默叹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同的……她与虞若兰,一个懦弱拘束,一个骄纵放肆,两个人的性格,终究还是相差万里的。
隐约觉出门口有人,虞小萱抬眼,瞧见了战在不远处的白衫少年,她不由盈盈一笑,惊喜道:“墨容,你回来了?”
语罢,又忽然忆起下午他为她开口解围,虞小萱望着少年,有些感激的继续道:“今日,今日……多谢你帮了我。”
听见虞小萱的话,少年微微挑眉,没有回答。
战在庭院的门口,白衫少年既不进来,也不出去,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神情莫测的瞧着她。
静悄悄的四周,充斥着莫名的压抑。
虞小萱仰起头,微蹙双眉,有些疑惑的盯着少年。
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她的声音太小,少年离得又远,所以没有听清楚么?
疑是少年没有听到,虞小萱略带尴尬的咬咬唇,提起一丝勇气,重新开口道:“墨容,谢谢不今日帮了我。”
这次,声音十分的清脆高昂,在寂静无声的院落之内,格外响亮。
少年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神情宁静淡然,瞧着她并不答话。
见少年依旧如此,虞小萱不由窘迫,手指也不由攥紧了膝边的裙摆,然后松开,然后再攥紧,然后再松开。
时间似乎停止了。
在这磨人难捱的尴尬的气氛中,虞小萱除了忐忑不安外,便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安静柔和的瞧了虞小萱片刻,少年终是轻叹口气,缓步走近,面上的神色稍稍柔和:“萱儿,这石阶上太凉,起来去屋里坐着罢。”
虞小萱微微抬头,略有意外,也略有欣喜的,对上看少年如墨般的眼眸。
她利索的站起身,跟在少年身后,前脚后脚的走进了屋内。
进屋之后,少年并不理虞小萱,而是径自来到棋盘之前,一人手执黑白两子,静默无语的对羿起来。
虞小萱倒也乖巧,单手支着下巴,坐在棋盘一旁,静静的瞧着少年独自对羿,可看了没一会儿,对棋局毫无了解的虞小萱,便觉得无聊乏味,困意朦胧起来。
脑袋渐渐低垂,双眼也是止不住的闭合。
看了一眼疲倦欲睡的虞小萱,少年执着棋子的手悄然放下,温声道:“萱儿,你可知,你的性子太柔弱了?”
声音不大,在安寂宁静的屋内,却是非常醒耳。
于倦意朦胧的瞌睡中惊醒,虞小萱眯着眼眸,望向白衫少年,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解,如水的双眼更是泛着几丝困意。
“你的性子过于软弱,也算不得有心机,若是将你与真正的虞若兰相比,你们的差别真可谓是天源之隔。”少年缓缓道来,修长的手指收着棋子,面色淡然。
听到这里,虞小萱秀眉蹙起,莫名的有些愤然,一时没忍住,脱口道:“我与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不同人,她好也罢,坏也罢,又与我何干?既然与我无关,你又何必来拿我与她做比较?”
“可是,如今你扮演的是何人?”少年笑了笑,继续收着棋子,并没把虞小萱的恼怒放在心上,淡淡道:“既然是扮演,便要将人物演真了,将戏份做足了,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萱儿你不懂么?”
虞小萱一时语噎。
是啊……如今的她,是靠虞若兰的身份蹭吃蹭喝的活着呢。
要是被人识破了……她可就得喝西北风去了,不过,喝西北风她倒不怕,大不了加入实力强大的丐帮便是,虽然面子上不太风光,但在这古代也没有几人认得她虞小萱。
可是,难办就难办她的这张脸上了,跟谁长得相像不好,偏偏要与那声名狼藉的丞相之女一模一样。
估摸着就算真的加入了丐帮,这张美人脸也不会让她的小日子过得太平。
或者,为了过上悠哉的小生活,狠狠心,亲手给自己破相毁容?
想到这里,虞小萱就忽然有那么点头疼,她可真的没有毁容的那个勇气……
果真是……将她逼进死角了,除了扮演,她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
暗自悲叹一声,虞小萱敛敛心神,面上颇为复杂的瞧向了少年,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扮演的好?”
“想要扮演好,倒也不难。”望一眼已收干净的棋盘,少年淡淡一笑,偏头,看着虞小萱,柔和无害的道:“入戏,自然。”
入戏,自然。
这两个词,对于头脑不怎么好使的虞小萱来说,实在是过于巧妙和抽象了些。
可是碍于面子,在思量片刻之后,虞小萱便略带无奈的、似懂非懂的点头。
少年散淡一笑,微整理了下雪白衣衫,站起身来到了书架旁,轻巧,甚至有些随意的,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卷。
将厚厚一本《百草经》递于虞小萱手中,微微一笑道:“虞若兰自小熟识各类药草,精通医术,萱儿若是想要扮演好她,这本书便是必须要读的。”
虞小萱掂了掂手中书卷的重量,又瞧了瞧它非一般的厚度,感觉脑袋一下便大了起来……
“这本?全读完?”仿佛还有回旋的余地一般,虞小萱不死心的开口向少年问道。
少年笑笑:“萱儿,我给你十天时间。”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虞小萱蹙眉,迟疑着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十天之内,将这《百草经》从头至尾阅览一遍。”少年说的很随意,好像这并不算得是什么难题。
虞小萱瞪眼瞧他,小脸瞬间涨红,失声道:“你是说,你要我十天之内读完这本《百草经》?”
少年却不以为然的笑笑:“不错。”
听到了肯定的答案,虞小萱的脸一下子便黑了下来。早知道如此,她还是装傻不问好了……
默默翻开了《百草经》的第一页,她便不出意料的,看见了满页的古文。
踟蹰片刻,合上书卷,虞小萱终是忍不住的小声问道:“墨容……那个……难道没有翻译版的么?”
“翻译版?”少年顿了顿,打趣问道:“难道萱儿你是要看梵文版的?”
虞小萱一惊,连忙摇头,道:“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这个就挺好,真的,这个比梵文的好……”
古文都不一定能看懂,还梵文……真是要命了。
虞小萱暗自惆怅了一会儿,便有人走进了明月居,她抬头,瞧见了一个绯衣女子,面容清丽婉约,颇为出挑,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冰冷不近人的气质。
看着眼前的女子,虞小萱挑眉,心道这模样怎的看着如此眼熟?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江南別苑,面前清冷女子的容颜与另一柔柔弱弱脑子的面孔完全重合。
虞小萱猛然记起眼前的女子,拿着书卷的手“啪”的一声互拍,声调也不自觉的抬高了八度:“红芍?”
没错,虞小萱没有认错眼前的绯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伺候在邱少泽身边的贴身侍女——红芍。
那日在丽山,她和少年明明是被邱少泽给出卖了。那么,身为邱少泽的贴身侍女,难道和他不是一伙儿的么?
“少主,少夫人,红芍给您请安了。”绯衣女子面色淡然,犹如被少年附身了一般,垂眸避开虞小萱惊愕的视线,规规矩矩的稽首行礼。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小萱瞪圆了眼睛,眼睛没有什么心思抱怨手中的书卷了,她紧盯着面前的红芍,心里万般的不解。
少年则依旧温和淡雅,瞧着红芍微微一笑,道:“可查清楚了?”
“回主子,已经查清楚了。”红芍声调沉稳,低头回话。
查清楚了?
听到这话,虞小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心道查清楚什么了......莫非是少年私底下派红芍调查她,结果一查二查,查来查去便调查出她原来是由只毛兔变来的?
虞小萱想想,又觉得不对:她清楚的记得,变身那晚庭院中空无一人,她成人之后,既不吃青草,又不钻土洞,全身上下跟兔子的秉性没有一毛钱关系,况且,这古代既没有监控又没有录像,怎么可能会调查出她是只兔子。
虞小萱胡思乱想之际,红芍低眉,声调清冷:“正如少主所料,他走的确实是东城的之翎巷。”
“既然真是如此,那便按照计划......”少年低笑一声,如墨般的眼眸幽深似海,道:“好好的演上一场闹剧。”
“是。”
“这段时日你便留在明月居。”少年看一眼虞小萱,面上神情莫测,继而悠悠道:“切记照顾好少夫人,莫要有了什么差错。”
“少主放心。”红芍抬头,瞧向虞小萱,目光坚定道:“红芍一定会尽心服侍好夫人,不会让夫人有任何的差池。”
不会让她有任何的差池?
不知为何,听到红芍如此说,虞小萱非但莫要安全感,反而觉得背后传来莫名的寒意,身子也不由的跟着哆嗦了一下。
古代和二十一世纪的温差是如此大么?
如今已经五月末了。
她竟然还会觉得冷?
下意识的用手拢了拢衣衫,虞小萱吸吸鼻子,忽然就有了一种感慨。
温差,果然还是有的......